“连星夜,你还好吗?”楼照林红着眼睛抱着他,嗓音急切而颤抖,“你刚才是不是……”
是不是想跳下去?
连星夜读懂了楼照林未尽的话语。
他的脑袋里轰隆一声,某个堵塞很久的通道一下子打开了。
是的,他想跳下去。
虽然他总是想着死,但他从来没有真正采取过行动,即使是割腕,也更偏向于发泄,而不是求死。他当然知道割腕是死不了人的,除非他泡在温水里,找到自己的动脉。
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真正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楼照林看到了连星夜眼底的渴望,他浑身的血液倒流,手脚冰凉,不敢继续说下去。
“连星夜,我们回教室好不好?老班肯定就在门口站岗呢,去晚了他又要说。”他小心翼翼地牵起连星夜的手,把他往远离栏杆的方向带。
天知道他一到学校,就看到连星夜趴在栏杆上往下面看的样子,差点被吓死。
上辈子连星夜就是跳楼死的,他已经对所有有高度的东西产生心理阴影了,然而他们高三的教室安排在五楼,刚重生的时候,他真的很怕连星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跳下去了。
这么久过去,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连星夜的手腕上,结果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带给了楼照林超出预料的强大冲击。
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连星夜真的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
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一个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刺激,他的少年可能就没了。
楼照林一直害怕这辈子只是一场梦。他晚上做梦总是反反复复梦到上辈子的葬礼,有时候他独自坐在漆黑的灵堂里,怀里抱着连星夜的骨灰盒,有时候躺在热闹的大街上,怀里抱着连星夜冰凉的遗照,有时候又躺在连星夜的棺材里,和连星夜碎成块状的尸体睡在一起。每当这些梦出现时,他的灵魂就好像又穿越回了上辈子。
他沉浸在梦里,陪着上辈子的连星夜,怕他走的时候都孤零零的,不敢轻易睁眼。但他又渴望醒来,这辈子的连星夜还等着他去救。
醒来后,他一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上辈子还是新的一生,分不清连星夜到底还活着没有。
他甚至想半夜给连星夜打电话,上辈子连星夜的电话号码刚到手,他就背得滚瓜烂熟。但他知道连星夜的失眠有多严重,怕连星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他一个电话吵醒了,最后也没敢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时间久了,他又想,有没有可能上辈子才是一场梦?一场为了让他拉连星夜一把的预知梦?
可连星夜死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日益根生在他的脑海深处,像阴冷的植物一样深深扎根,像藤蔓一样紧紧盘在他的骨骼上,带着血的荆棘穿刺着他的骨髓,每时每刻在他脑海中拉响警报,警醒着他上辈子的错过。
死者的照片是不能外传的,所以他第一次求了他爸妈,动了家里的关系。
家里以为他疯了,唐兰茹第一次哭了,为了一个可怜的孩子,也为自己的孩子:“你不会想看到那种照片的,那种照片……不太好看,你看了会做噩梦的,一辈子都忘不掉,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痛苦中,但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承担这些,你有自己新的人生啊。”
“不,我要看,我必须看,这是我能见他的最后一面,我怎么可以不看。”
楼照林的眼泪已经在短短两天流干了,自连星夜自杀后,他再没有合过眼,最后发出的那条消息被他反反复复地看,他甚至魔怔了似的觉得是自己的消息害死了连星夜,如果他不在那时候打扰连星夜就好了。
警察找他询问的时候,他一度还想自首,说的话也疯疯癫癫,毫无逻辑。
面对警察探究和疑惑的目光,唐兰茹只能抹着眼泪解释:“他……喜欢那孩子。”
可惜那孩子永远不会知道了。
唐兰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疯下去,只好满足了楼照林的要求。
照片是警察现场拍的,那是晚上,整个学校空无一人。得亏是晚上,现场照片才没有被流传出去,但一想到,这是那孩子特意安排的,只是为了不吓到别人,他们就庆幸不起来了。
然而警察最清楚,除了现场的当事人,其他围观的、事后在网上看到流传出的影像的那些人只是单纯看热闹罢了,即使当时有被吓到,之后也很快会忘在脑后,胆子大的,甚至会以此作为谈资和笑话,四处传播,评头论足,把一个少年凄惨的死状当成鬼图,当成玩笑,吓唬别人,然后哄笑。
没有一个活人会为连星夜的好意抒发感谢,他们有的甚至会反过来责怪连星夜,死都死了,怎么不留张照片,给他们看看热闹。死人到底啥样啊,他们还没看过。跳楼又是什么样啊,他们有点好奇。
来送照片的警察很想问,连星夜,你到死都在考虑别人,有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考虑过?如果当你知道,在你死后还有一个少年偷偷爱慕着你,你会不会感到后悔?
照片拿到手后,楼照林看了许久,警察怕他会吐出来,特意准备了垃圾桶放在旁边。
然而楼照林只是静静望着自己已经死去的心爱的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流淌着温柔的神色,手指轻轻地抚摸过照片单薄的质感,像在爱抚少年被风吹散的飘逸的发梢。
半晌,他抬起脸,朝唐兰茹微微一笑,流着眼泪说:“妈妈,连星夜的身体……好像一朵开了的花啊。”
唐兰茹终于受不了地抱住了楼照林,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