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该起了。”卯时刚至,坠儿便叫醒了毫无睡相的卿言,若不是早已习惯这般百无禁忌的公主,换了别的宫婢怕是要吓晕过去。光洁的藕臂抱着锦被,裸露在外的半边香肩上零零散散的搭着几缕柔顺青丝。是的,正如坠儿第一次侍候公主时惊讶的表情所显示的,公主喜爱裸睡,听说这样有助健康,当然这是坠儿听公主说的,这也是坠儿觉得公主唯一一次对她说的假话。卿言翻个了身继续梦周公,全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公主,再不去御书房皇上可要下朝了。”哎,自从被册立为长公主,每日必须去御书房报到,风雨无阻,连新婚也不能享受半分福利。“少唬我。”卿言慵慵懒懒的坐起身来让坠儿伺候。“坠儿哪敢唬公主啊,就是借个胆坠儿也颤颤呢!”坠儿笑嘻嘻的和卿言斗嘴。“坠儿,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镜中的自己刚刚还蓬头垢面,不过片刻功夫,妆容已十分精致且简单,在这方面,坠儿深得卿言心。“谢公主夸奖。”坠儿装模作样的一礼,自己先笑得花枝乱颤。“对了,驸马呢?”别上最后一枝翠菊珠玉钗,卿言回过身问坠儿。“驸马已在外厅等候多时了。”坠儿一边为卿言整理最后的裙带一边回答。稍稍思忖了一会儿,卿言问:“驸马几时过来的?”“今日寅时三刻坠儿照公主吩咐去请驸马,不想在书房门口便碰见了,省了不少脚力。”坠儿欣然回答,末了还不忘嬉闹的调笑一句,“看来驸马一夜未眠,惦记着公主呢!”“小妮子,皮痒了是吧!”卿言吓唬她,坠儿轻巧的一跳,嘻笑的往外去办公主的交代。书房?卿言心下明了,这傅云轩倒是个顾全大局之人。打量了一下镜中自己初为人妇的装束,淡蓝色的百褶水纹绢纱裙,活泼却不失稳重,头上简洁的落梅迎春髻已将她作为少女时的散发全盘入其中,多了份成熟之美。出了内室,卿言一眼便落在云轩身上。果真是等了许久,不然手中那本《即墨经略》也不会被翻去了厚厚一大半。看来傅云轩不愧为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书的超级大书虫,想当年她见到英语就头疼,碰到数学就抽筋,那些将学习作为乐趣的人,着实让卿言无比佩服。这让卿言对云轩又多生出几分好感来。“让驸马久候了。”卿言婉转甘甜的嗓音成功的将云轩从书中拔了出来。云轩抬首望去,入眼的竟是一位典雅秀丽却又不失俏皮活泼的兰花仙子,让人直觉得清爽怡人。“参见长公主殿下。”云轩起身欲行礼,却被卿言先一步抬手虚扶了一下制止了。“以后此等虚礼,你我夫妻可免则免。”夫妻二字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云轩颇为意外。夫妻?恐怕君臣更贴切些,云轩失笑,却也欣然接受。“公主,宁将军求见。”门外有宫婢来报。宁远?他怎么来了?卿言纳闷,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宁远已不避讳的直接进来。卿言愣住了,昨日是新婚,这里是婚房,云轩这个驸马还坐在这里,宁远这个向来刻板守旧的呆子,怎么就如此不给面子不顾礼数的闯进来了?而云轩呢,卿言偷瞄了他一眼,竟然没有她料想的愠怒和被拨了面子的尴尬,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甚至更像是早已得知,卿言一时分不清状况。“早。”“早。”二位还旁若无人的打起了招呼。“宁将军神清气爽想必昨日睡得安稳。”云轩冲宁远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多亏了傅大人的一剂安神丸,宁远谢过。”二人你来我往,却无一人向卿言解释,由着她这么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俩,卿言眉头都皱成川了。“二位若是还未用膳,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见此情形,卿言也懒得多想,“坠儿,备膳。”吩咐完,头也不回抬脚出了寝殿。二人相视而笑,随即跟上。于是,第二日宫中便有传言:长公主与两位驸马共度新婚之夜。因为有人看见,第二日清晨,长公主与两位驸马相携从采仪殿的内寝一同出来用早膳,而侧驸马宁远的寝殿重英阁自入夜后似乎就未掌灯。“没想到连内寝都安插了眼线。”采仪殿作为长公主的寝殿,除了有专门的书房外,卿言还让人将内寝用环屏隔出了一间小书房,既安静也安全。此时,卿言与宁远正在小书房中交谈。“明日我将福川福海从重英阁调过来,换掉那些新面孔便安全了。”宁远忧心忡忡。“福川福海一走,你那个重英阁怕是再没有秘密了,连何时安寝都知晓,看来你那儿更不安全。”卿言微微一笑,随手为宁远再斟上一杯茶。宣华宫作为储君寝宫长期无主,因而一直闲置,没有主子需要伺候宣华宫中婢女宫奴也就分配得十分随意,卿言从储幽阁搬来,人手本就不多,于是也就未撤换原有编制,如此多的生面孔,宣华宫怕是早已成了眼线最集中的地方。,!“那,博览斋如何?”宁远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未喝下。卿言一愣,顿时神情微怒,回头瞪着宁远,语气极不友善:“别告诉我你现在和傅云轩称兄道弟!”“嗯。”宁远轻呡了一小口茶,然后放下茶杯表示默认。“你是不是秀逗了?他可是傅廷鹤的长孙傅洐的长子,当年傅家到底为何中立,难道你忘了吗?”一生气,那些说溜了的现代词便从卿言嘴里蹦了出来。数年相处,宁远已经见怪不怪了,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的笑,开口解释:“傅云轩是你的驸马,绝对是可信之人。”停顿了一下,在卿言不解的眼神中全盘托出:“昨夜傅云轩已向我坦诚表示,保护公主之责,有宁家军一份便有他傅家一份。”“昨夜?”卿言更加疑惑。“昨夜你装醉,害得人家新郎倌在书房独眠,现在人家投诚你又拒人千里,你的驸马若无非常之才怕是不能胜任啊!”宁远戏谑的语气和一副为傅云轩抱打不平的样子让卿言顿觉火大。怪不得那天清晨宁远直入内寝,二人不避讳也不意外,看来早就知晓新婚之夜的内幕。死宁远,得了便宜还卖乖,典型的欠收拾!卿言愤愤地想,眼珠滴溜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你说的也是哦,人家怎么说也是驸马,若非你一再提醒我倒是忽略了,再者投诚被拒若怀恨在心岂非更不妙,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他补个新婚之夜以示接受呢?”卿言歪着头做天真状,语气却显得十分认真。“你!”宁远气结。“我什么,我很好,多谢提醒。”卿言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便往外走,而宁远在身后的呼唤全当没听见。殿外一个隐去的身影看到的则是急切的侧驸马和怒意正盛的长公主。第二日宫中便有传言:宁将军与长公主因傅大人而一言不和闹翻了。博览斋虽是东暖阁,却从未起用过,据说先皇也就是卿言的皇祖父,还是太子之时经常喜欢在东暖阁与人下棋,于是便将东暖阁布置成了专门的棋室,当今皇上无此爱好可又不忍心撤除,于是一直保留至今。东暖阁平时除了粗使的宫婢宫奴,没有固定的伺人,因此现在博览斋的人几乎全是傅云轩从傅家带来的。并非宫中不愿为博览斋配置人手,而是为了彰显隆庆帝对傅家无与伦比的隆宠,博览斋也就任由傅云轩的喜好了。都是自己人,果然要安全许多,又或者有忌于傅家的势力而不便于安插眼线,可是无论哪种,博览斋都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入冬后,昼短夜长愈发明显了,天色入暮,可距晚膳时间还尚早。博览斋的生活一如它的名字一般平淡风雅,此时云轩正在书房临帖,笔下文字遒劲有力风骨挺拔,如雪中松柏自有一份傲然。“好字。”本在旁边观摩的卿言不由得赞叹,不自觉的凑近欣赏。到这儿十年了,每日都有教习光临,让她无处遁形,其他技艺都还凑合,唯独这笔字练来练去始终像条毛毛虫。“驸马不愧是我大齐第一才子。”对于人才,卿言从不吝惜赞美之词。“公主过奖了。”云轩收笔落于砚台上,抬头迎上卿言赞许的目光,眼中平淡无波,“公主到博览斋,怕不只是来看我写字这么简单吧!”这人,这么精干嘛。昨夜将人撵出新房,今日又有求于人家,卿言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只来看看,难道驸马就不欢迎?”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卿言实在是有些心虚。“公主大驾岂有相拒之理。”云轩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回答,疏远而有礼。卿言暗暗咬了咬牙,环顾四周,发现书房的三面墙上几乎全部堆满了书籍,于是故作轻松的开口:“驸马这里可称得上是小文渊阁了。”随手抽出几本翻看,竟发现这里还有不少皇家藏书楼中没有的孤本和鲜有的手抄本。“《神异笔谈》,”卿言翻开一本已有些泛黄的手抄本,里面娟秀的小楷表明字迹多数是出于一位女性之手,“若是我没记错,冯苒的每一个手抄本都是出自他的夫人柳絮尘之手,不过,”卿言皱了皱眉,手中翻书的动作也随之顿住了,“这最后一章皎月沙狐,倒是有点奇怪,嗯,或是——”卿言记得文渊阁的手抄本中,这一章是缺失的。“或是什么?”卿言的话终于引起了云轩的兴趣。“或是冯苒自己动手完成了最后一章也未尝不可。”卿言猜测。“哦,何以见得?”云轩走到卿言身后,侧首与她同看这手抄本。卿言仔细观察了纸张和笔迹,然后再瞄了一眼桌上云轩刚临的帖,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没想到驸马还有这份手艺。”刚劲张狂的笔锋虽是用含蓄的小楷来写,却难掩其与临帖相同的恢弘大气,一如他的人,内敛与张扬的矛盾结合,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男子其实有着一颗凌云之心。云轩淡笑不语,接过卿言手中的手抄本,随意的翻看一眼便放回书架上。,!“驸马这模仿笔迹的功力,怕是连翰林院的姚夫子也不及啊!”卿言走至桌边拿起云轩刚临好的字,饶有兴趣的欣赏起来,“只是这纸张,要做旧到如此程度怕是不易吧!”“公主冰雪聪明,一眼便看出。这纸张的确难以做旧,不过若用茶水泡过,要显旧痕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云轩简单说明了卿言的疑惑。“哦?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驸马能否描述得更详细些?”卿言颇有兴趣的问。“雕虫小技哪能入得了公主的眼,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罢了。”云轩不温不火的回答,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仍是这般疏远而有礼,卿言有些泄气了,这傅云轩果然不好对付。一室沉默,正当卿言不知该找个什么话题留下时,云轩温和的声音响起,“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云轩能办到的自当尽力。”爽快,早知这么简单,自己真没必要像个小丑一样上窜下跳,“宣华宫中就数博览斋最为静雅,若是在此小住几日,不知驸马是否方便。”几日时间足够清洗宣华宫。“我这就叫人准备。”云轩招来伺人,“吩咐下去,今日公主留宿博览斋。”回头望了一眼卿言,“等等,去采仪殿取一瓶花珍竹叶青。我想公主今晚应该用得着。”说完,回到书桌前坐下,提笔准备继续临贴。云轩调侃的语气让卿言嘴角一阵抽搐,皓白的贝齿紧咬着嘴唇,从齿缝中挤岀几个字,“驸马,你的确有气死人的本钱。”然后甩手而去。抬首望见卿言满是怒气的神情,云轩轻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目光不自觉的留在卿言的背影上良久。:()春来江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