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宁翻开折子的手一顿,深吸一口气,“裴邵,你不能——”
程慕宁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邵拦腰抱起来。案上的公文折子被碰掉了,屏风后的侍女熟练地低头退了出去。裴邵两手撑在她两侧,“不能什么?”
那目光烫人得很,程慕宁的呼吸热了,在他的注视下哑声说:“白日宣淫。”
……
太子的登基大典定在三月十六,新帝登基,改国号崇礼,大赦天下。翌日天不亮,宫门一开,百官乌泱泱向太和殿涌来。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早朝,无人敢缺位,从上首放眼望去,是难得的恢宏气派。
龙椅和大殿之间隔了一道珠帘,纪芳抱来了小皇帝,内侍高声喊:“山呼——”
众臣拱手,齐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过于震荡,熟睡中的小皇帝脸一皱,眼看就要哭出来,纪芳忙拍其胸脯将人晃了晃,他晃动得极有韵律,小皇帝果然没哭出声。
几个宫女太监顿时松了口气。
程慕宁扬眉,示意纪芳抱着太子往龙椅上坐。纪芳哪儿敢啊,低声惶恐道:“公主,您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呐——”
然而程慕宁的视线已经转开,她站在珠帘后说:“诸位奏事吧。”
平日早朝,宁熙帝第一句话必定是“有事启奏,若无要事便退朝吧”,乍闻公主这样直言奏事,殿上众人一愣,左看右看后,礼部官吏率先出列,报了永安公主和亲事宜的进展。
虽说此前程慕宁也在政事堂议政,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许多政务都被压在了各司手里,如今新帝登基重启早朝,个个手里都握着好几封折子,奏起来没完没了。
而纪芳还抱着小皇帝僵立不动。
仪仗一端的红锦看不过去,唇瓣微动,几乎是用腹语说:“你快别磨叽了,公主临朝,你要她抱着个孩子议事吗?”
纪芳这才战战巍巍地坐下来,却只敢屈膝沾一点点龙椅的边。
只听这会儿已经奏到兵部了,冯誉说:“鹭、鹤、骊三州军事已部署完毕,但州府县衙用的都还是原来的老官吏,这些人当中,许多都不善用兵,从前为求自保,又常年与匪共伍,虽说是迫于无奈,但终究是行事不妥,有失责渎职之罪。”
程慕宁在珠帘后缓慢踱步,“冯大人有什么建议?”
冯誉说:“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这些年又因外戚干政,冤假错案时有发生,臣请奏,复查宁熙元年起,许敬卿经手的所有案件,若有得用之人受冤,可还其清白,重新录用。”
杨伦如今在鹤州担任知州幕僚,隐姓藏名,又没有实权,程慕宁知道冯誉绕这么一大圈,实则是在为杨伦打算。
殿上静可闻针,她沉默思忖须臾,道:“准了。”
户部接着报陇州清田的事项。
大殿上的声音抑扬顿挫,程慕宁边听边拨动着珠帘,珠子撞击时发出细微的“哒哒”声,那一闪而过的间隙中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半身紫金相间的裙摆在随之晃动,脚下的紫藤步步生花。
裴邵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刚入宫时,她也是这样高高站在上方,但那时她身上没有一件华服锦饰,着着一身素衣,却爆发着惊人的力量。
那种力量是不见血的刀,裴邵从她身上看到了四面楚歌的危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战场。
这个人站在阵型中央,也只有她站在阵型中央。她是排兵布阵的人,也是四面八方的箭矢所向,偏她身无盔甲,手无护盾,孤单又果决。彼时裴邵心有震撼,他生来至此,头一回对女子产生了拜服。
也产生了怜惜。
裴邵在那刹那间大脑空白,他后来回想那瞬间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想,但原来他什么都想了。原来拜服和怜惜可以共存,他想当她的盾,也想做她手中刀。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
程慕宁忽然顿步,指尖微微拨开了一侧珠帘,她在珠帘的间隙中露出了半张脸。
裴邵陡然撞上她的目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