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嘉煜低了低头,忙说:“我只是觉得,以许相之势,安排好蒋则鸣应当不是问题……想来是有更深远的打算,子陵不才,没能揣摩出来。”
许敬卿把那玉麒麟摆回去,仔细挪了挪位置,让其与其他摆件在一条横纵线上,才说:“蒋则鸣一走,康博承就得顶上去,此人太过刚烈,这些年若非被蒋则鸣压着,都不用等公主回来,早就把工部掀翻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把蒋则鸣放进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为了圣上,他也得知道轻重。”
的确,一下把工部尚书与侍郎都换掉,动作太大容易叫人拿住把柄,也会令圣上不安。不过不得不说,许敬卿把圣上拉下水这招实在太妙了,武德侯在朝中行贿受贿,可贿赂谁能比贿赂圣上好使?
圣上自己或许还不觉得是多大点事,稀里糊涂就当了别人的盾,待反应过来时已措手不及。
闻嘉煜低垂的眼眸划过一瞬间的沉思,又说:“可眼下这么下去,会不会牵连到许相?”
“此前经手这些事的工部官吏是何进林,他们何家在工部瞎折腾,与我有什么干系?”许敬卿嗤了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闻嘉煜眯了眯眼,便知道此次工部的事许敬卿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意料之中,朝中依附许党之人众多,许敬卿办事向来无需自己动手,就算惹出什么麻烦,他两手一背,自是事不关己。
但经此一事,工部是许敬卿费心筹划起来的,里面不知道搭进去了他多少钱和心力,经此一事,折损的不仅是许敬卿在朝廷的经营,还断了他借工部与地方联系的渠道。
这么大的损失,许敬卿定不会这么算了。
然而许敬卿却并没有要与他在细说的意思,闻嘉煜在他这里,到底还没到能全然托付的地步。
许敬卿丢下擦拭摆件的帕子,坐下道:“皇后那里,近来可有动作?”
闻嘉煜思绪回笼,摇了摇头,说:“娘娘只让我在工部多替公主周旋,她盼着这案子能早早办完。”
许敬卿挑了挑唇,“她盼着许家能早早给姜家腾位置。罢了,你且应付着吧,不过你要知道,皇后不打紧,打紧的是姜家父子,你得博得他们的信任才行,这姜覃望在翰林颇有名望,他一日维护公主,公主就多一分胜算。”
说到这里,他又斜了眼闻嘉煜,“说来也怪,姜覃望是个爱才之人,杜蔺宜那个愣头青他都能高看一眼,怎么偏偏你不得他的心?”
闻嘉煜笑了笑,“哪里知道,兴许……杜公子的确有过人之处吧。”
……
工部的记档明面上没有问题,排查需得把采办到施工的各项环节,再与户部拨下的款项一一核对,且这采办里最多门道,光是看白纸黑字绝看不出什么古怪来。
程慕宁对工部的章程并不了解,若是只她一人来办,这案子兴许真要不了了之了,好在蒋则鸣这十几年的尚书也不是白当的。
这些日子蒋则鸣一改往日闲散,连带着办事态度也强硬起来,又移交了几桩当年地方报上来,由工部承办的几项有问题的营造,挨个盘查了当年经手的官吏,竟又捉到几条漏网之鱼,且拔出萝卜带出泥,今日殿前司的人来,直接押走了好几个。
殿前司今夜怕是又不得消停了。
天边红云卷日,已是黄昏时刻,程慕宁已经两日没见裴邵了。刘翁在旁侍菜,见她只囫囵吃了几口,不由问:“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公主的胃口?”
“没有,很合胃口。”程慕宁说罢,搁筷道:“刘翁,这饭菜再备一份,还有干净的里衣,我给裴邵送去。”
刘翁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说:“公主体贴,不过那地方脏,公主要是挂念主子,老奴着人跑一趟便可。”
“不用。”程慕宁搪塞说:“我有事儿呢。”
刘翁只好应了。
两炷香后,程慕宁坐在班房里,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
这里是狱卒的值房,空间逼仄狭小,虽与牢房隔开了距离,但依旧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铁锈的味道,并不好闻,所幸还算干净整洁,想来是特意为裴邵收拾过的。
案上摆着一沓卷宗,程慕宁顺手拿起来翻阅。
裴邵从审讯室回来时天色已暗,推门就见程慕宁撑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卷宗,一手捂着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太累,她眼睛都熬红了,那纤长卷翘的睫毛因为困顿而沾了点湿。
裴邵微微一顿,“怎么过来了?”
程慕宁这才察觉身后有人,侧过身子,揉了下眼睛说:“你回来了。我替刘翁送饭……顺便看看案情进展,这些是刚整理出来的?”
刘翁向来不会特意给他送饭,他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的饭菜吃不得。裴邵知道她的话应该反过来听,应该是来看案情进展,顺道给他捎个饭,他也懒得戳穿,褪了外袍,净手坐下,说:“嗯,要呈到御前的,圣上很关心这些卷宗,得一一过目才能放心。吃过了吗?”
程慕宁道:“吃过了来的。”
“再吃点。”裴邵把那乌鸡汤从食盒里端出来给她。
程慕宁也不推拒,握起勺子陪他慢慢用饭,再将这几日工部的情况细说与他听。其实工部与刑讯室的消息每日都有人传达,程慕宁只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几日忙得头昏脑胀,她也不知道裴邵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看一眼心情都好了。
裴邵用饭速度快,尤其今日不得空,他从午时就空着肚子了,这会儿犹如风卷残云,但动作并不粗莽,相反有一种别样的好看,总之很下饭。程慕宁晚膳没吃好,这会儿看着他,竟然真的饿了,待裴邵吃完,她那碗乌鸡汤也见了底。
只是桌上每道菜都几乎一扫而空,唯独剩了几只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