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由他解开,又由他系上。
像是面对一件拆开后并不满意的商品,又重新包装好,准备退货。
道格拉斯将伊兰抱到病床上,本来想离开的,但是伊兰拽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看到伊兰脸上的表情很淡,只有眼皮的弧度深了一些,好像加了一层水红色的阴影,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老公,你陪我睡。”一开始,他说话的方式和以前一样,喜欢用陈述句,这样会让聆听者感到被命令的感觉,但片刻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好不好?”
道格拉斯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他看着过于狭小的床,思考能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体型和重量。大概计算出一个结果后,他回答:“好。”
带着可能挤占病人空间的嫌疑,道格拉斯爬上了狭小的床,因为床过于狭小,所以也分不清伊兰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紧紧贴在他的怀里,他怀疑甚至如果可以,伊兰会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
道格拉斯摸着伊兰的头发说:“快睡吧。”
“嗯。”伊兰这样回答,但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反而抬着眼睛看道格拉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似的。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意味明显,道格拉斯喉咙动了动,他沉默了一天,其实是过于茫然无措的下意识反应,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受人操控的机器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去执行,去照顾好作为病人的伊兰,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这样就不会痛。
可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抚上伊兰微热的脸颊,动作缓慢地细细摩挲着,伊兰先是一怔,随即眼里的神色开始柔软,他的手从道格拉斯的衣服下摆钻进去,手指在那片堪称艺术品的腹肌上点着。
他说:“老公,你要不要……”
道格拉斯没等他说完,就猝不及防开口道:“老婆,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是他没有礼貌打断别人说话,而是他脑海里那团乱码般的思绪终于开始生涩地运转,一旦开始处理可能跟伊兰有关的事情,就无法听进去别人在说什么。思考结束,就立刻将思考的结果说出来了。
伊兰本来还在说话,突然被他的问题给了重重一击,因为从自己口腔里发出的声音和道格拉斯的声音同时响彻在耳边,所以伊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反应了一会看向道格拉斯的眼底,如同漩涡一般的地方情绪深不可见底。
伊兰有些慌乱,他问:“秦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今天好像问过很多次类似的句子,道格拉斯再笨,也能听出来不对劲。可是伊兰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是不是出了破绽,他演技其实很好,但在道格拉斯面前发挥不了一点。
道格拉斯总是被伊兰类似的问句提醒,提醒他伊兰正在因为你而不安。
他深深呼吸着,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想要和伊兰清算欺骗这笔坏账的勇气立刻消失,他很沉很沉地笑了声,并没有笑意。
“没有,只是你最近不怎么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笑一下吧。”
道格拉斯用手指去碰伊兰弧度微微向下的嘴角,轻轻点了两下,像蜻蜓触水。
伊兰的脸色比白纸还要白,他勉强笑着,比哭还难看:“我在生病,怎么笑得出来?你对病人也太苛刻了。”
伊兰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难看,但道格拉斯低下头,吻了吻他勉强扯上去的嘴角,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毛:“现在不是笑出来了?笑得很好看,晚安,你该睡觉了。”
……
伊兰醒来时,身边就不见了道格拉斯的身影,他摸着身边冰凉的床单,眼里因为刚醒的茫然瞬间褪去,他迅速坐起身,开口唤着:“老公?”
他叫了好几声,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答他。
他颦着眉,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起身,在光裸的脚触碰到地板的瞬间,冰凉的感觉顺着脚趾尖传到神经末梢,他突然想到什么,打开智脑。
视频通话申请正在拨通着,伊兰看着透明光屏上闪烁的自己的身影,紧急捋了捋因为睡觉而变得散乱的发丝。
大概五秒钟后,通话被接通了,道格拉斯的身影显现在面前。
伊兰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放回了胸腔里,他攥了攥手心问:“老公,你去哪了?”
道格拉斯抬着眼皮打量了伊兰一会,看他的脸色没有变得更差,说:“我在给你买早餐,感觉医院里没有你爱吃的,所以出来买了。你怎么样?”
“还好。”
这段话是道格拉斯从昨晚开始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伊兰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听到道格拉斯又说:“下来的时候看到街边的枫叶,红得很好看,你打开窗就可以看到。”
今早道格拉斯浑浑噩噩得走下来,蓦然一抬眼,正好和那片随风摇曳的红枫树撞了视线,填满视野的红、橙、黄,同色系的颜色交织着,是胡萝卜素和花青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道格拉斯游移在身体之外的灵魂,突然就平静了不少。
伊兰关闭智脑后,按照道格拉斯说的,他自己生疏地打开窗户,看见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眼眶突然酸涩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道格拉斯回来了,他带着伊兰爱吃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