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真是辛苦了。”在一旁的温婧适时地端起热茶敬给那人,说道:“连日来的诸多事端皆由清荷园的那位而起,若不是他,周家何至于此,夫人您又何需如此劳累。”
“唉,话虽如此,但我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若是四姨太做的,他何故大费一番周章却还将那孩子淹死在自己院中的莲池里,让自己平添嫌疑呢?还有那个丫鬟是怎么一个人把事情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的?招认后不等问话便急匆匆地自裁,倒有些像是栽赃陷害后又替人顶罪了。”
“夫人,那丫鬟死前一口咬定是他指使的,与那两个士兵的口供都对的上。如今她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您又该从何查起呢?这不是给您自个儿找麻烦嘛。那程暮不过是老爷一时兴起买来消遣的玩意儿,又犯下了勾引大少爷私通的大罪,依照家法本就是该沉塘处死的,也就是夫人您慈悲心肠才留他苟活至今。如今老爷还病着,夫人您应当给个决断啊。家丑不可外扬,需得尽快处理才能稳住局势。再说了,柳姐姐那边,也得有个交代才行啊。”温婧笑得一脸温柔,半带劝导半带压迫性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陆栀盈虽心中不爽,却深知温婧的话是对的,也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唯有程暮一死,周家的事态才可以平息,否则不知道还会出多大的乱子。而周行秋此时还尚在昏睡中,更是受不得一点刺激,周玉成溺死一事万万不可在此时让他知晓。陆栀盈沉思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四姨太他到底身份特殊,若明日老爷醒了便由他亲自来决断吧。若老爷一直不醒,也只好我来做这个恶人了,就按家法将他沉塘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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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园。
“让开!我再说最后一遍!谁再敢拦我,我便让他一起给我儿子陪葬!”柳如苓满脸阴鸷与狠绝地站在门口道,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两人的手中还带着刑具。
守在门口的士兵见此架势害怕惹火上身,实在不敢再多加阻拦,面面相觑片刻,不由得将人放了进去,再前去禀报。
门锁被打开,主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将被困在床上的那人吓了一跳。来者不善,程暮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来人:“二太太,我呃”
柳如苓并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时间,上前便是狠狠的一巴掌,将人打得偏侧过去,伏在了床上,脸上也迅速浮起了红印。
“贱人!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她尖厉的声音浸满了悲痛,扭曲的面容上满是恨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半分温婉的模样。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害小玉!小玉他我真的没想到他会”
“不是你还能是谁?!小玉他就死在你院中的莲池里,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柳如苓怒目而视,喊了起来:“你不承认我也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来人,给他上夹棍!”
两个壮汉应声而上,立刻一左一右地按住了程暮的肩膀,逼迫他张开十指伸入夹棍里,而后便用力地向两侧拉紧。十指连心,巨大的痛楚顷刻间传来,好似要将程暮的手指生生夹断。他不由得痛呼出声,好看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嗯啊我没有害小玉”程暮疼得浑身颤抖,手背上的筋络因用力而凸起,连脚趾都紧紧地扣着。他不断地挣扎扭动着,拴在脚腕上的铁链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暮,小玉从前最喜欢你,总是吵着闹着要来找你玩。你入府两年多的时间,其他人明里暗里让你吃了多少苦头,而我柳如苓却从未害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们母子?!”柳如苓悲从中来,痛哭流涕,“我从未想过要跟别人争抢什么,我就小玉这一个儿子,我只想他平安长大。我就只有他啊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的命还给我!”
程暮咬牙忍住手上的剧痛,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施刑的那两人用力一番后才稍作放松片刻,他虚弱地喘着气,手指已经根根红肿,不住地颤抖着,指节上被夹过的地方还有些渗血。
程暮缓了口气,目光诚恳地看向柳如苓,轻声说道:“我有一个弟弟和小玉一般大,名字也叫小玉。自我来到这里,小玉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也一直将他视为亲弟弟一般。二太太,我和您一样希望看着小玉平安长大,他遭此横祸我亦是万分痛心,但也是真的不知情。我如今犯了大罪,一个将死之人又为何要骗您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玉如今尸骨未寒,我可以死,但真正害他的人却还在逍遥法外,您想看见的便是如此吗?”
柳如苓沉默半晌,终于冷静下来。她目视前方却双眼空洞,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向下滴落。“他还那么小小玉我的小玉是娘亲没用是娘亲没有保护好你”柳如苓低声喃喃着,状若神志不清。程暮的一番话让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满心的悲痛更是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的,自己又该去怪谁。她就像被卸掉了力气一般不停地往下坠去,最后堪堪地扶住门框向外一步步走去。
“二太太。”程暮轻声叫住了那人,“小玉的风筝还在我这里您把它带回去吧。”
“小玉”柳如苓扶在门上转过身来看向那人,一滴滚烫的泪落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第二日清晨。
清荷园门前看守一夜的士兵个个都昏昏欲睡的,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等着其他人前来换班交接。周牧晨躲在后院中的隐蔽处,趁此机会打晕了前来换班的士兵,和阿诚一起换上他们的衣服后便向着清荷园而去。
那门口的士兵困得眼皮子都要撑不住了,并没有仔细看清来人是谁,留下一句“交给你们了”后就打着连天的哈欠走了。周牧晨埋着头没出声,目送着两人消失在视线后向一边的阿诚使了个眼色,点头示意,而后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小暮,醒醒。”周牧晨轻手轻脚地关上主屋的门,摇了摇床榻上睡得正熟的那人。
“周牧晨?你怎么来了?”程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立刻清醒了几分,“你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嘶”
他刚想伸手去摸那人的后背,手指上的痛感也随之渐渐苏醒,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将手收回,背到了身后,可还是被眼尖的那人看到了。
“你的手怎么了?!”周牧晨紧张地去拉那人的手腕,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程暮怕那人担心,却又无法拒绝,于是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伸了出来。只见一双原本纤白漂亮的手如今已完全变了模样,十根手指的指节都肿着,已从昨日的红色变成了紫黑色。
“是谁干的?!”周牧晨小心地捧着那双脆弱的手,满是心疼,“他们还打你了吗?”
程暮摇了摇头,抿着唇道:“我没事,已经不疼了。你的伤好些了吗?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十指连心,小小伤口便是锥心之疼,怎么可能不疼。他疼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如今一见到那人,便什么疼也不顾了。周牧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轻叹了口气,冲那人笑道:“好多了,我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你别担心。”说罢,他顿了顿,又道:“小暮,我今天是来带你走的。小韵昨日打听到消息,若是父亲今日还不醒,夫人就要按家法处置你了,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时间不多了,我带你走!”说完,周牧晨便要伸手去抱那人,程暮却轻轻避开了他的手。
“我走不了了。”程暮拉开被子,露出被镣铐与铁链束缚住的双腿,缓缓道:“小玉是个好孩子,他走的时候就在这莲池里,明明离得那么近,我明明都听到了,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他的死,到底也是为我所累。如今他走了,老爷又一病不起,你是周家最后的希望,我不能毁了你。这些事总要有人去承担,而我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只要我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