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要放手。也不得不放手。
程暮强忍下心中的不舍,将人狠狠推开。他不顾满脸的泪水,抬起手背在唇上重重地擦过。“大少爷,该说的我都说了,也陪您尽兴了,您该走了。”说罢,便转过了身背对那人。
周牧晨深深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小暮,你就信我一次,等我消息。”说完便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悲伤顷刻间喷涌而出,程暮再也扛不住了,扶着床纬缓缓地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没有周牧晨的两年里,他尝遍了痛,吃尽了苦,却都没有这一刻亲手将爱人推开让他难以承受。和那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太过美好,幸福得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沉沦在了名为未来的幻想中。可他哪有未来啊一入台局,红尘皆断,生死既定。是他太天真,太想与那人有个未来,才会忘了何为世俗,何为人伦。沈漪的出现像是给他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看清了现实。
那天过后,周牧晨失踪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在这期间他都未曾回过周公馆,司令部也找不到踪影。周行秋在听人来报这事时不以为意,只说了一句:“随他去吧,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三日后,周牧晨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三天里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这次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仅应下了婚事,并无半点不满不说,也再未提过什么要娶心上人过门的话。这让周行秋很是欣慰,于是趁此机会将沈漪接来了周公馆长住,美其名曰让小两口增进感情。
周牧晨应允下来,三天两头地陪着沈漪四处游玩,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模样。他时常忙于司令部的公务,每每此时也会记得回家陪同沈漪吃饭,俨然一副已为人夫,家庭和睦的模样。沈漪很高兴,整日里都是笑着的,仿佛并未将家宴那日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相信,自己才是最适合做周家大少夫人的那个人,哪怕自己的丈夫心中已有他人,只要能像现在一般与她相敬如宾,总能够日久生情,与她举案齐眉。少女心思总是单纯,又深陷于情与爱的迷雾之中,看不清前路是否真的就是自己想象的未来。但有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切都被身在局外的周韵看在眼里。
婚期定在了下月初一,已至夏末,酷暑渐消,是个不错的好日子。而从那日夜里不欢而散后,程暮已逾半月未再见过周牧晨了。周牧晨那夜临走前留下的一句“等我消息”让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与希望等待着,可没想到等来的消息却是那人的婚期已定。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程暮心如死灰,可他很快却又笑了起来,神情之中满是自嘲与苦涩。“你终于,还是如我所愿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心疾难消,程暮于是病倒了。周牧晨事务繁忙,又有未婚妻要陪,他生着病,也有心逃避那人,两人至此便再未相见。
整个周家上下都在为这场婚礼而繁忙着,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精心备置各项事宜。程暮却不敢迈出清荷园一步。他怕听见别人谈论周牧晨与那沈小姐是如何的郎才女貌、成双成对,他更怕亲眼撞见那人与即将成婚的妻子甜蜜恩爱的模样。可是明明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开的,如今那人当真按自己所说的去做时,他又难过得无以复加。
程暮于是只得懦弱地躲藏于清荷园的一方天地中,眼睁睁地看着满池荷花谢去,荷叶枯萎,就连那棵已成苗的青梅树也终是因为缺乏阳光和养料而未能活过这个夏天,随着时间的逝去枯死在了阴暗的角落中。
而另一边,周行秋的咳疾仍是久不见好,更是有几分愈发严重的趋势。因此近些时日他在府中休养的时候较多,有时司令部的公务都会送到府上办理,他的副官张卓熹因此时常来回奔波不停。陆栀盈担心他的身体,却迫于正室的身份与责任不得不忙于操办周牧晨的婚事;柳如苓要照顾孩子,又从来不喜与人争抢;温婧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老爷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再加之周行秋精力已不似从前,于床事上少了许多需求,程暮也因此许久未因承宠侍寝而终日卧床不起了。偶尔那人来一趟,他也只需陪着吃顿饭或是乖顺地给人捶捶腿捏捏肩即可,不用再费心应对。可他仍是病恹恹的,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弱不禁风的。没人的时候,一张清秀的容颜便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再难见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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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大暑已过,就快要到秋天了。时光如梭,短短一月时间也很快便走到了末尾,明日就是初一了。也就是周家大少爷周牧晨和沈家大小姐沈漪的婚期。
婚礼仍是遵循了传统的中式制度与风格,喜字红布早早地就被挂起,整个周公馆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连家仆丫鬟们都在谈论着这场即将举行的盛大仪式。唯有程暮一人,被这满园无处可躲的红深深地刺痛着。
酉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槐夏进屋点灯时看见程暮正呆呆地坐在案边,于越发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出着神,不知已经持续多久了。直到她用蜡烛点上了灯,那人才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
槐夏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您一天没吃饭了,身子会受不住的,奴婢去厨房给您煮碗面吧。”
“我吃不下。”程暮摇了摇头,又问道:“槐夏,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明日是初一,您知道的,今日也已问了三次了。”槐夏道,她似乎也心情不佳,语气中都少了几分平日的恭敬,“明日就是大少爷和沈小姐的婚礼,大少爷他要娶别人了。”
程暮一瞬间就紧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停了片刻。他顿了顿,颤着声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子,恕奴婢多言,就算没有沈小姐,也会是其他的富家小姐来当周家的大少夫人,而不是您,所以您又何必整日为此神伤呢。”槐夏看向那人,不耐烦与不悦的神情已然浮现在脸上,又讽刺道:“依奴婢看,您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多去老爷跟前转转吧。”
“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沐浴,先告退了。”说罢,她低下眉眼向程暮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书房内。
周行秋将签过字的公文递给张卓熹后,捏了捏有些疲惫的眉心。张卓熹见状连忙将一旁的参茶递上,恭敬道:“将军请用茶。这参茶是三太太刚着人送来的,还热着。”
周行秋应了一声,神色顿时舒然,拿起茶品了一口,道:“辛苦你了。”
“应该的。”张卓熹微微躬身,又道:“将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是因为少将明日的婚事吗?”
“嗯。”周行秋笑道,面色间也多了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和善,并未多加在意张卓熹对周牧晨称呼上的不妥之处,像是习以为常,又或者就是一种默认,“能看到他成家,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卓熹,想来你与牧晨差不多大,也该娶妻生子了。若是有了意中人,定要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啊。”
“是,多谢将军。”张卓熹礼貌勾唇,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司令部还有些事务,属下先行告退。”
周行秋点点头,又摆了摆手作为示意。待到那人走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周身疲乏,想要放松放松。可他刚要起身去倚兰园之时,却突然想起温婧近日来了月事,于是他便改了主意,携着月色朝着清荷园的方向走去。
主屋的门突然被推开,程暮惊了一跳,连忙向水中沉了几分。他见到来人,不禁心中一紧,却还是佯装镇定地喊道:“老爷。”
周行秋不答,他神色和缓地关上门,又绕过屏风,走到了浴桶边上,伸手试了试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