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瑛给长楸敷完药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春雨还是绵绵的,吹过窟檐像是雾气飘在人的身上。
窟里的油灯熄下,长楸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大娘拿来的干燥棉被,幼瑛不知她有没有睡着,只听见外边儿淅沥的雨声,还有雨珠顺着窟壁啪嗒啪嗒蓄在瓦缸里的声响。
幼瑛坐在窟口,身前是大片大片的雾,身后是流动火苗的洞窟。
这座洞窟在千百年后已经留名于世,她来过数次。第一次是年幼时跟随母亲过来看望戍边的父亲,父亲得假与她们一起参观了此处,还在附近杏林采摘了春日里生的甜杏。
第二次是大学期间,作为考古学子中的万千之一,她同样对此向往、敬仰、动情。
第三次是有幸跟随研究院的老师参与到丝绸之路的考察项目中,那一路上的烈阳与残垣,她记得不远处的解玉雪山,也记得被黄沙淹没的莫高县。
凡俗如云烟,佛前一沙痕。
她不过是整理资料、比较资料的人,无法亲自参与到资料中,也无法书写资料。
但她今日为长楸敷药和换衣,那身上的青红就直接望到她的心里去。
父亲常年戍边,她经历过父亲牺牲之事,自然希望边境安宁、国家安宁。
安宁之基,在于百万黎庶之心,纵使身在历史旁道,长楸也属在内。
但她能做些什么?
前有萨珊洛,后有袭招,都说李庐月不过是仗势蒙骗之人。
她也毕竟不是李庐月。
风雨渐渐小了下去,雾气还是很浓,有僧侣撑伞提灯,穿过层层窟檐。
袭招是有袭家撑势,萨珊洛是有那位“郎君”。
至于那位“郎君”是谁,幼瑛倒有些明目了。
李庐月生在赤降,因为长公主反间,遂和她心生嫌隙,而袭铮灭赤降,李庐月对于他的态度已经一目了然,“郎君”不会是他们。
袭铮最后是被太子治罪,但太子如今能为储君,多少是借着母族的势力。袭铮身死之后,他也成了卫朝史上有名的荒唐废帝。
枯衰步死无尽头,又有辉煌没落,旁人再起。
“郎君”十有九是那位再起之人。
可如今是昭宁十六年,他不过是宫墙里一株最不起眼的杂草。
但他竟开始筹谋,野心昭然若揭,袭铮与他而言,只会是埋藏在皮肉下的一根刺。
他可以顺利夺位,也是依着谢临恩。
谢临恩浸染权术,不仅在废帝被杀后全身而退,还袭了丞相之位。
他如今留在沙州,或者是跟随李庐月过来沙州,是否也和这位“郎君”有关系?
他是否也在等着回去长安的时机?
那长楸之事或许还有转机。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