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里,这一身颇是单薄。
周氏没说什么,毕竟她也知晓青哥儿练武的造诣比老李强许多,着实不惧寒暑。
徐青招呼秋香过来,胡乱给他梳理了一下头,戴上帽子,问:“这一大早,李老先生找我做什么?”
李老先生便是周提学给徐青推荐的老师李丰,日前徐青组织郭壮他们,扫荡赌坊,顺道教育了李老先生好赌的孙子李由一番,带着他登门拜访李丰,由此认识,再拿出周提学的推荐信,李老先生便收下了徐青这个学生。
只不过当时老先生在气头上,正教育孙子,并未认真招待徐青,也没说什么时候去上课。
没曾想,老先生居然冒着寒风,亲自登门。
这时代的人,尊师重道。
周氏听老先生说是徐青的新老师,登门造访,自然慌了手脚,忙过来找徐青。
徐青稍作整理一番,去前院迎接李老先生,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做足礼数。
李丰没摆什么臭架子,问:“院试过后,眼下经义学得如何?”
徐青老实道:“只是囫囵吞枣地学着,不时复习八股时文。”
李丰:“你有周提学的推荐信,他是大宗师,我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个老生员。理应拒绝不得。你要学我的易经心得,我自然会倾囊相授,不过这几日我打听过你,你是个做事的人,学问上,不能太死板,所以我的东西,也不能胡乱塞给你。”
徐青拱手:“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李丰瞧着徐青,微微叹口气:“咱们这段师生关系,算是凑活出来的。你那日带着李由上门,我琢磨了一夜,你是不是怕我不诚心,特意准备了这档子事。”
徐青不免尴尬道:“顺道也打听了先生。”
他见李丰直来直去,自己也不好拐弯抹角。
李丰看着徐青一笑:“我还以为你要狡辩一番,没想到你人也是实在的。”
徐青解释:“先生是个通晓世情的人,学生何必再画蛇添足,自找没趣。”
李丰:“倒不是如此。正因为你做这些事,我反而更高看你。做学问可以直来直去,做事情的人不一样,总要顾虑多一点。你有这些心思,足见将来路子能走得比旁人稳当,我也不怕被你牵连了。”
徐青好奇道:“我原以为先生孤高清傲,眼下不像是这般人?”
李丰:“你是不是还想说,我看得通透,怎么自己的孙子这么不成器。哎,你自己有了孩子便明白了。我想教他,他就觉得是拘束,我不教他,他反而放任。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因为人的天赋秉性各有不同,我从前一味强求,反而害了孩儿。眼下的放任,是对过去的忏悔。可是放任过度,又是一种伤害。因此,你若是觉得老夫还有点用,就让李由跟着你做事吧。”
徐青:“先生是想让他做什么事?”
李丰:“只消他不成为一个恶人,以后怎么样,都随他。我这样子,还有几年可活呢?实在是对他没啥奢望了,你能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他一口饭吃,我便感激不尽。”
徐青:“先生言重,即使没有学生,先生遗泽,也足以让他一生一世受用不尽。”
李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知晓沈研斋要来南直隶的事了?”
徐青默然无语。
李丰知晓,此事涉及朝廷大事,确实不能承认,他又说:“我看过你府试、院试的文章,论做八股文,当下莫说江宁府,便是南直隶中,你也没几个对手。我这里有他当年在我这学易经的手稿心得,你拿去自行参悟便是。至于向我请教学问,我着实教不了你什么。”
这时李丰从袖袍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书桌上,看着徐青,摇摇头,然后离开。
徐青一路默然送他到门口,眼见老先生身影消失在寒风里,方才回到书房。
这老先生将此次恩科乡试主考官的手稿心得送来,已经比教任何学问都管用了。
如今这叫什么?
有师生之名,却无师徒之实。
但却把自己唯一的孙子托付给徐青,无疑是表明态度。
果然人老了,总是容易成精。
这样一来,徐青倒是没啥好纠结的。
本质上还是一场交易。
徐青打开盒子,里面的手稿保养得很好,虽然有点泛黄,但是字迹都十分清晰,不存在遗漏。
手稿已经由李丰整理好,徐青一字一句地读着。
里面关于易经的心得,侧重于阴阳方面,讲究万事万物的对立和统一。徐青刚领悟“阴阳协调”的境界,再看这些易经心得,简直如闻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