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还没跨进门槛,人就愣住了。周昫怎么在这?他明明今早才接到了董存知的传信,来与他商量李桂和周昫的事,怎么都没想到这位礼部侍郎动作这么快,事情还没开始讲呢就已经把人拢过来了。周昫与他四目相接,一时冷得可怕。董存知对这点微妙的变化没有一丝察觉,还邀着陆浔往里走,口中吹着彩虹屁:“殿下这事,陆大人辛苦了,您写的折子,圣上瞧后龙颜大悦,称陆大人不愧是青年才俊。”他说得越多,周昫的眼神就越冷,到最后终于是冷笑出声:“陆大人确实辛苦了。”陆浔心里被刺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碍于董存知在场,张了张口到底什么也没讲。董存知卡在两人中间,场面话滔滔不绝,一点没觉得尴尬,好不容易说得口干舌燥换了壶茶,终于有随从上前与他说御史大人有请。“想必是又查出了新的线索。”董存知拈了一下胡子,向周昫和陆浔拱了拱手,“殿下既然来了,便安心住在这,伺候的人都备好了,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臣就先告退了。”周昫沉着眼神看他躬身退了出去,想起镇衙外那两圈精兵,突然知道了请君入瓮这个词的含义。说什么伺候的人,分明是监视他的人。董存知走了,屋里只剩得他和陆浔两个,一时安静异常,谁也没有开口打破。半晌之后,新换的茶都凉了,陆浔才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阿昫……”周昫眼睫轻颤,一开口又是一声冷笑:“陆大人,这一声恐怕不合适吧。”他冷硬的目光投了过去,陆浔顿了顿,缓缓站起身,拱手与他行了个常礼:“殿下。”周昫手指捏紧,望着陆浔俯下的发顶一点都不开心,他眼眶发红,干脆把头撇了开去,闷着嘴鼻子哼了一声。屋里又安静了下去,能听到风吹过堂的沙沙声,夏蝉的鸣叫一阵盖过一阵,这么闷热的天,怕是要有场大雨。“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周昫抠着檀木椅的扶手,侧着身没有看陆浔,“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吧。所谓的圣上训斥,是借口吧。”“是。”陆浔淡淡地答道,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东宫的事,圣上不说,心里却是后悔的。他想寻你,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寻,所以找了个由头,将我遣过来了。”周昫笑得有些自嘲:“老宋的眼光果然不错,亏我还觉得你与京里那些人不同,到头来天下熙熙攘攘,终究是殊途同归。”陆浔没有否认周昫的话,他想了想,觉得也不算冤枉自己。“回宫之事,你怎么想的?”陆浔问。“还能怎么想?”周昫往后靠着椅背,随手端过来晾凉的茶,揭了一下碗盖,听它咯哒一声响,“没见外头精兵包围,恨不得把这里箍起来一样。”陆浔长吸口气:“我也是今日才接的传信,本没想那么快将你带过来的。”“算了吧,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周昫的茶一口没喝,又让他搁了回去,“你折子都写了,我还逃得掉吗?”两人不欢而散,周昫得留在镇衙,陆浔却是要回去的。同福一见陆浔回去就匆匆报信:“公子,您今日走后,镇衙来的人把……”陡然看到陆浔一脸疲惫,同福有些惊讶,急急收住了话头。“嗯,知道了。”陆浔轻轻应道,缓步进了屋,想了想又把同福叫了来,“你准备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回去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回去?”同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露惊喜之色,“回京吗?圣上许您回去了?”来青石镇的目的,陆浔没有告诉他,同福便一直以为自家公子是触怒圣颜,才被贬谪到这偏远之地,如今听闻能回去,自是喜不自胜。这地方的条件太差,他倒是没什么,但着实委屈了他家公子。同福蹦了一会儿,又想起周昫来:“那……昫哥儿呢?他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周昫被镇衙的人带走了,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同福是相信陆浔的,公子没多作反应便是没事。昫哥儿若能跟回京去谋个差事,怎么都比当山匪强啊。陆浔被他略带期待的眼神望着,脑海里又浮现出周昫的冷笑来,头疼得更厉害了。周昫被变相关在了镇衙里,外头一圈伺候的人恨不得把眼睛挂他身上,别说出门了,出个院子都难。宫里那个不愧是看他打小长大的皇祖父,对他的脾气倒是摸得清楚,知他必定不肯安生回去,连这种半强硬的手段都用上了。当初的命令那般冷酷绝情,如今这心疼怜爱又哪里不是一厢情愿。周昫坐在屋里闷声不响,看着那一抹红烛慢慢熔开,浸在了暗色里。镇衙起火了。周昫踩着混乱的人影翻了出去,不敢往城门的方向跑,只好往东门大街赶。东门大街是青石镇里最早建起来的地方,房屋错落不齐,街巷大小不一,七弯八绕的,加之前段时间连日暴雨,更是混乱不堪。周昫翻过屋檐,跳进一道窄巷时,天上刚好炸开一道惊雷,电光闪烁之间,两个人影扑了过来。周昫连退三步,匕首已经握进了掌中:“什么人?”对方闭口不答,两道兵刃的冷光已经削到了眼前。周昫仰头躲过的同时抽刀格挡,铛的一声长剑嗡鸣,匕首顺着剑身刮下,带起一串刺耳的划拉声,一个人影被踹飞出去,跌回了暗色里。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晃过,雷声震得人心惶惶,周遭破屋败瓦在电光中犹如森然鬼域,在那一闪而过的光亮里又爬出几个人影来。周昫一脚踏上墙根,借力将整个人翻到半空,漆黑之中不知与人过了几招,长臂绞过,匕首抵上了一人的手腕,随着皮肉破开的声音,落了一手温热。他夺了那人的长剑,几步退回街角。周围又陷入了死寂,暴雨欲来的气息越来越浓。:()殿下别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