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霜尴尬地捏捏手指,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之中,又说了些在漠北习以为常,但是对于京城的女眷们来说过分开放的话。一旁站着的杏儿,也使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那模样几乎要把自己弄成个斜眼了。
虞韶也加快了挑选的速度,不多时就选中了一尊羊脂玉的塑像,质地温润,堪称珍品。
紫宸殿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抱着选中的玉观音缓缓退下,随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蒋牧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她转头看向虞韶,好奇地问道:“我刚才瞧着那件翡翠拈花的造像,无论是色泽还是雕工,都显得尤为精致,你方才也盯着它看了许久。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件作为送给太后的寿礼呢。”
虞韶笑笑却不搭话,她又不是真心想要给太后送什么寿礼,只不过是拿捏个由头既能试探皇上的心意,又能借帝王之力为自己多一份保障罢了。那样好的翡翠观音,预期送给太后让她转手赠给承恩公府那些纨绔恶少,还不如放在紫宸殿的小库房中呢。
正说着,林之焕拎着药箱进来给虞韶请安。蒋牧霜当即不再计较选寿礼的事情,冲着虞韶眨眨眼睛。
虞韶轻轻含笑点头,朱唇微启,作口型无声道:“拜托姐姐了。”
林之焕低着头,入目只有女子精致的裙摆,自然也没看见二人之间的一番眉眼官司。
他习以为常地给虞韶把脉,而蒋牧霜也正如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闲不住要与林之焕搭话:“林大夫,你之前说年少时曾经在江南行医许多年,那你有没有去过浔阳呀?阿虞的家乡就在那里呢,她和我说那儿有荷叶田田,小桥流水,还有一种极清香的野草,用来做菜却最是美味。可惜阿虞离开家乡的时候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我从小就在漠北长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对南方最是好奇,不知道这些林大夫有没有见识过?”
“浔阳。”林之焕叠起巾帕的手微顿,旋即声音也低落下去,“微臣行医时的确去过,不过,当时微臣去的时候,正逢几年前南方几年一遇的水灾,浔阳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微臣满目都是哀鸿遍野的病人,整日忙着治病救人,倒是没有机会一睹江南的美景。”
“原来那个时候,林太医也在浔阳……”
林之焕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落在自己眼前的地毯上,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晶莹。“小主,您……”
蒋牧霜也急了,连忙用袖子给虞韶擦眼泪,“阿虞,你怎么还哭了?”咱们之前商量的可没有这一出啊!
虞韶用帕子按着发红的眼角,却努力挤出安抚的笑容,“让林太医见笑了,当年浔阳水灾,我和家人失散……后来又来到京城。想起旧事,有些伤心罢了。林太医说不定当年还在江南救过我的亲人呢,如今又护我孕中平安,是我该好生道谢才是。”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经地义之责任,小主如此抬举微臣,微臣心中实在惶恐,愧不敢当此赞誉。”林之焕微微垂首,坐姿与跪姿之间,君臣礼数分明,这本是为了彰显上位者的尊贵与威严,而此刻,却也让虞韶难以窥见林之焕的真实情绪与反应。
“小主当前身怀龙裔,更是万金之躯,情绪的大起大落实为不宜。微臣稍后便精心拟制一份药膳方子,帮助小主平心静气,舒缓思绪,确保龙胎安稳。”
林之焕顿了顿,又道:“至于浔阳水灾之旧事,虽已时隔多年,相关户籍资料亦多有散佚,但小主若心中仍有挂念,不妨派遣可靠之人前往江南一带查探,或许能有些收获。至于微臣,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不过是一介微薄医者,恐怕并无能力为小主分忧。”
果然,林之焕还是那样谨慎,虞韶不过是随意落下一手棋,并不急于一时。只擦干眼角的泪珠,对着林之焕带着歉意道:“今日因提及过往之事,情绪失控,在林太医面前失态,实在抱歉。”
“娘娘言重了。”
林之焕诊完脉,虞韶也没有将人多留,依旧着钱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小药童背着沉甸甸的药箱,紧跟在林之焕身后,见他眉头紧锁,不禁好奇地问道:“师父,徒儿观昭美人的脉象平和,与往日无异,为何您却面露忧色,似有难解之惑?”
林之焕轻轻摇头,解释道:“我之忧,并非源于昭美人的脉象本身,只是……只是想着昨日看过的一页医术,在琢磨问题罢了。”
小药童点点头,不疑有他,自家少爷从小就是个医痴,谁人不知?
林之焕心中却隐隐不安,和一眼就能看透的蒋牧霜不同,昭贵人虞韶外表温婉无害,但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湖面,让人难以窥其真实想法。今日她突然提及浔阳水灾的旧事,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昭贵人又想让自己做些什么?是想要借江南旧事,和自己这个太医拉近关系,好从自己手中套出些药物吗?砒霜,朱砂,红花,这是后宫内宅斗争之中最常见的几种罪魁祸首,但是除此之外,若想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健康上出些“问题”却有的是法子。
只是,后宫斗争,真的会是昭美人最终的目的吗?
林之焕摇摇头,罢了多思无益,只要自己能坚守底线,无论昭美人说什么都不答应就是了。
猗兰宫中
林之焕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门之外,蒋牧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虞韶的手,急匆匆地步入内室。她迅速找了个由头,将屋内的宫人一一打发出去,确保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随后,蒋牧霜以食指沾取茶水,在桌面上迅速书写,字迹略显凌乱:“当年在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