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低着头,只能看着抬着肩舆的太监的苍蓝色靴子从自己眼前掠过,淡然的目光好似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禁让人怀疑那是幻想出来的错觉。仪仗远去,虞韶才敢抬起头来,远远看一眼走进柔福宫的帝王背影。
看背影,年轻的君王似乎身材十分修长高大。虞韶哆哆嗦嗦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握着扫帚胡思乱想:皇上生得这么高,就算模样长得不好看,隔着一段海拔,也比直接怼在眼前要好得多。
宫中侍从万千,时隔半个月,当日在柔福宫中发生的一切早就从赵煜脑海中淡去,但是在看见那抹单薄身影的那一刻,赵煜还是瞬间认出了那位可怜的小宫女。
毕竟冬日里少有人套着银红色的比夹,还能有韧柳一般纤细的腰肢。她乌黑的青丝边缀着的红梅小小一朵,却在寒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可惜小宫女的处境看起来比之前更糟糕,从美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沦落到要在大雪夜清扫宫道,而她手上白色纱布更是刺眼。很显然,郑美人不但没有为宫女寻医问药,甚至还责罚她干粗活,更延缓了伤口的愈合。
“皇上您来了!臣妾真的知道从前自己做错了,这段时间跟着女官学习礼仪更是决心改过自新。只盼望着皇上看在臣妾知错就改的份儿上,别厌恶了臣妾才好……”
骄矜高傲的世家贵女温柔小意起来,格外能满足男人的自尊心。可是赵煜看见眼前精心装饰的芙蓉面,只觉得虚伪可笑,他微微勾起嘴角,握住了美人如玉的皓腕,“你能如此想,朕十分欣慰……”
北风呼啸,柔福宫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郑锦书如愿以偿侍寝了。虞韶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谁知道才过了一个时辰出头,御驾又浩浩荡荡地从柔福宫中出来。条件反射地跪下,虞韶脑袋还有些懵懵的,虽然这样想实在是大逆不道,但是——
算上寒暄,洗漱的时间,这才一个时辰就圣驾回銮,皇上这也太……太快了吧!话本子里的文弱书生都能和小姐颠鸾倒凤直至天明呢,皇上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头,原来也不过是一个银样镴枪头!
圣驾回到紫宸殿,赵煜躺在宽阔的龙床上,浮动的龙涎香也无法镇压游离的思绪。他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把那乌发红梅上落下的雪花从自己的脑海中清扫出去。
“方闻。”
胖乎乎的太监总管殷勤地凑到床边:“皇上有什么吩咐?”
“朕看宫道上似乎都是妃嫔们身边的宫女在清扫,本朝本就蠲了妃嫔们身边伺候宫人的定例,若是再要花人手干这些洒扫的杂活,天子嫔御身边的宫人都不凑手,也不好看。倒是宫中的太监,数量上本就比宫女多出一整倍,更有不少人升了个小总管就颐指气使起来,这样的冬日里只知道喝酒赌钱生事,打发他们都去好好干干活,清醒清醒!”
“哎。”方闻连忙答应了下去,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玩忽职守撞在了皇上面前!明日可得好好找内务府的人说说!
今日不用我们扫雪了?“青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天上还真有掉馅饼的时候了?”
“何止是今日!是皇上下了命令,从今以后都不用咱们宫女打扫宫道了,差事由内务府的太监们接了过去。”说话的是沈婕妤身边的宫女红杏,两位主子虽然交情冷淡,但是同为打扫宫道的苦命人,同病相怜之下红杏和青儿却有几分香火情。
“要我说早该如此的。我们娘娘还养着二公主,身边的宫女从来都紧巴巴,如今可好了,红藕直接被调回了殿内伺候茶水。我虽没有那样的上进心,只等着二十五岁出宫,但是少了一份差事,也乐得清闲!”
青儿激动地拉过虞韶的手,“这下好了,你总算能养养手上的伤了……哎呀,怎么你的手这么凉!”
虞韶笼起冰凉的指尖,勉强笑道,“或许是还没吃早饭的缘故,倒觉得比平时更冷些。”
“哎呀,早说了你这样的小身板得多吃点才好嘛!”
年关将近,就连膳房送来的粥都比平时要浓稠三分。虞韶盯着粥碗却有点儿出神:昨夜那似有若无的一眼和今天的旨意,到底有没有关系?虞韶不敢自大地将其归功于帝王对自己的怜惜,但是也忍不住妄想,这是否说明着自己这个小小的宫女在君王眼中留下了一些浅淡的痕迹。
青儿夹了一筷子豆角放在虞韶碗里,“愣着干吗,快吃呀。过年吃的肚儿远远,也给明年招个好运气,一年更比一年强!”
虞韶笑着与青儿碰了碰碗:“嗯!一年好胜过一年!”
除夕一早,太后懿旨加封六宫新妃,先皇后的妹妹,太后的侄女吴婕妤升了昭容,新选入宫的宝林御女们也都加封一阶。郑锦书虽然因为之前犯错,没能升上位份,却是新人中唯一得了封号的。新鲜出炉的锦美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晴儿本想趁机为虞韶求求情:“如今没了扫雪的差事,后院放着两个宫女也是浪费。不如主子还把韶儿调回前头来?”
郑锦书不乐意地努了努嘴,“她虽然不见得真有什么坏心思,但本小主看见她就想起那日被皇上责罚的事,没得心烦,还是让她在后院待着,别来前头晃眼!至于那个青儿,更是个跋扈的,也没有半点做奴才的样子,留在本宫看不见的地方才好!
至于人手,咱们又不缺,前几日太后才给我和吴姐姐一人宫里添了两个宫女呢。我看那两个丫头就不错,看着本分,长得也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