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蓬舟便问:“你这汉子真有趣,是犯了什么事才脸上刺字,发配沧州?”
汉子赫赫笑了几声,“说来话长。”
壮汉姓石,无父无母,被一位老和尚收养。
他秉性愚钝,读不好书,拜不得神,念不会经,幸得天生一副好力气,每天就砍柴劈木,做菜烧水,为老师傅把一切备好,把老和尚当成父亲孝顺。
做完所有粗活,有时他会坐在庙里发呆,靠坐在后殿,听善男信女们絮絮低语。
有人求富贵,有人许姻缘……千千万万种愿望,便是高坐莲台的佛,也难满足这么多人的恳求吧。
他靠坐在门槛,仰望蓝天浮云过,有时候听着听着,便会睡过去。
信徒闭目虔诚许愿,忽听鼾声如雷。
心中有愧者,以为金刚怒目,吓得扭头便跑。
坐在门口念佛颂的老和尚双掌合十,嘴角微微上扬,“阿弥陀佛。”
这是石大块头的前半生,在小寺跟着老和尚,劈柴烧水,看佛像发呆。
虽说剃了个秃瓢,可并无慧根佛心,愚钝不堪点化,听晨钟暮鼓,看浮云流散。
直到有一日,他照例坐在后院门槛休息,忽听一阵低低啜泣声。
一声又一声,极为悲伤,扰得他难以入睡。
石大块头从佛像后伸出个脑袋,大声说:“哭什么呢?给谁号丧?”
啜泣的女子梨花带雨,吓得马上止了哭声,煞白一张小脸望着他。
大块头身如铁塔,声似洪钟。
女子还以为是旁边怒目的金刚活了过来。
石大块头不耐烦道:“你对着一尊泥像哭有什么用?难道它能帮得上你吗?”
女子低下眉眼,双目红肿,啜泣道:“只因家兄身负冤狱,即将问斩,佛前上香时想到此处,没忍住泪,扰了大师清静,请大师饶恕。”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喊大块头大师。
他摸摸自己的秃瓢,顿时不大好意思起来,“啥?冤狱?什么冤屈,你与其求泥像,不如同我说!”
……
“再后来,”大块头下意识挠挠杂草般的乱发,笑道:“我就帮她去劫狱了。把她那个哥哥救了出来,嘿嘿,师傅说劫狱不好,犯了错要去认罚,我就回去自首了。”
叶蓬舟给他一个叶子杯,“你也是个有趣的人,路途遥远,我敬你一杯。”
敬的是一杯月露酒。
大块头喝完,顿觉疲惫尽消,大喊“好酒”。
叶蓬舟笑着说:“然后你就关在牢里,关多久了?你喜欢的姑娘有没有来看过你?”
“一两年了吧……胡说八道,我、我才不喜欢她!”
少年却弯起嘴角,眨了下眼睛,“不喜欢,为人家去劫狱?你说起她时,声音都低了好多。”
石大块头涨红了脸,“没有的事!我只是看她哭的伤心,说的事也可怜,说自己亲人被妖怪吃掉,和哥哥侥幸逃出,一路报官却无人相信,哥哥被污蔑成强盗,关在狱中许多年,她一个人又那么可怜……”
逢雪忽然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娇杏。真是好听,是吧?”石大块头笑着说:“她是个好姑娘咧,我在牢里的时候,她还偷偷给我送饭吃。”
……
喝酒吃肉后,石大块头自愿戴上沉重镣铐,催促两个解差一同去沧州。
解差有气无力应着,哭丧脸,垂头丧气跟在大块头身后。
“慢着。”逢雪忽而出声。
大块头回头望她,笑道:“小仙师可还有什么事?”
逢雪快步上前,拔剑出鞘,只见冷光一闪,沉重铁球坠地。
大块头顿觉轻松不少,连忙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