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婴一脑门黑线,小皇帝从上了他的安车就开始唠叨这个,翻来覆去的说,他耳朵都给灌得嗡嗡作响了,他还不敢说什么。开始时还不敢不搭理皇帝,嗯嗯啊啊的回应着,这份难受就别提了。终于好脾气的人都给磨成了坏脾气,公子婴干脆不应声了,随你唠叨吧。好在胡亥看着公子婴不说话有点奇怪,借助侍卫手中的火把终于看到了他的表情,于是讪讪的自己住嘴了。公子婴看到皇帝不絮叨了,心里反而有了一些歉然。来到连通六国宫的那条街上,胡亥忽然想起一件事:“皇兄,我让你修的那个…嗯,修好了吗?”公子婴会意的点点头:“陛下放心,现下正在整理里面,再有两日就可使用了。”“不用大整理什么,能走人就行了。”胡亥感到满意,眼睛溜溜一转,“你的燕宫新府,给我留出一个最小的院落,以后我就当赖在你家靠你养活的亲族了。妻弟,这个身份好。你记得去找咸阳令,给我弄个‘验’来。”公子婴对皇帝好像又要玩出花儿来的想法有点警惕:“陛下,臣是遵诏修建了陛下想要的东西,不过臣还是要进谏陛下,慎用。不然陛下出了什么意外,臣万死莫赎。”“放心放心,”胡亥满不在乎的说:“我不是组建三卫了吗,要那些又是熟悉市井、又是近身搏击的甲士干嘛的?这数日忙乱,这些人该有的不同作用我还没认真安排,近两日就明确他们的职司。你的小妻弟很怕死的,不会让你当了大奸臣。对了对了,我刚想起来,当皇兄的小妻弟,总要给自己起个名字吧,皇兄有几个夫人?皇兄认为我当哪个夫人的小弟比较好?”“臣有过三个夫人,”公子婴琢磨了一下,“臣的前两个夫人都已亡故了,臣斗胆,陛下就用臣第二个夫人的名义吧。臣的二夫人是云中郡人,赵姓任氏,陛下可据此想个名。”“亡故了?”胡亥知道这时代人的寿命都不长,可公子婴不过三十多岁,就有两个夫人亡故,还是觉得有点奇怪。“臣的第一个夫人是病亡的,第二个夫人则是在诞育臣的仲子时,难产而亡。”公子婴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胡亥叹息了一声,不再提这个话头。想了想:“我母襄戎国人,那我就叫襄吧,任襄。”_李左车在燕宫里所居的院落,有一个小殿和环绕院落的偏廊。被关进来后,罴壮等亲卫住在环廊的房内,小殿自然让给了李左车。看押他们的一千中尉军并没有部署在院内,而是在外面把院落风雨不透的看管起来,整个燕宫也都被中尉军日夜不停地巡视着。李左车虽然被关押了几日,但并无人前来骚扰,在院内他和他的人也都是相对自由的,属于软禁。罴壮等人刺杀不成反而连累了主人,刚关进来时也都顿首请罪,但李左车说不关他们的事情,本来刺杀安排就过于仓促,是自己考虑不周。见主人这样讲,罴壮这个力主刺杀皇帝的主谋更加不安。但主人说了不要他们再纠结此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忠心耿耿的卖力照顾李左车的起居。虽然已经手无寸铁,但他还是安排对主房的值夜。如果秦人真的要杀他们,这样做其实毫无用途。但作为亲卫,这样做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李左车也知道他们只是求一个心安,所以也没有去制止他们。此时李左车正在灯下看书。公子婴很慷慨的供应了大量的火烛,殿内烛火通明。小殿书架上放有很多书简,有兵书如孙子、尉缭子,有政论如法家的韩非、黄老、孔孟等,有意无意的,还有太原郡、雁门郡、代郡、邯郸郡等赵地周边各郡的郡志、山川地理等。此时李左车正在看的,就是代郡的山川地理方面的记述。李左车的祖父李牧作为战国时期的名将,其功绩可分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是以抗击匈奴的战绩,歼胡骑十万,灭檐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远遁。后一阶段是抗秦,未尝一败。李左车对其祖的灭胡功绩最为敬仰,至于抗秦,虽李牧常胜,但国力不足,虽胜而不胜,最终仍身死国灭,令人扼腕。所以,李左车更愿意从代地的山川中找寻祖上的足迹。院外突然一阵骚动,似有人正向这里走来的声音把李左车从书中拉了出来。他放下书简刚站起身,罴壮就快速步入殿内:“主上,似乎有人来了。”李左车淡定的一笑:“想必是公子婴来了。把我等在此羁押数日,看看他的来意也好。你们都退回房内,不要待在院中了。”“主上不要人守护吗?”罴壮不甘心的问道。“你们手无寸兵,守护何用?”李左车反问,“此番确为异事,刺秦本是夷族之祸,如此松散羁禁不说,竟然没有大行杀戮,也不知秦帝到底什么想法,且看公子婴此来何意吧。”罴壮点点头,拱手退到院中,摆手让院内亲卫回房,正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院门吱呀一响,几名甲卫按剑而入,随即分列两侧,公子婴带着一个小童步入院内,向小殿走去。,!公子婴倒是没太关注正退向环廊侧房的罴壮,他身边的小童看到了罴壮,两眼转了转,居然向他呲牙一笑。李左车此时也走出小殿,立于门前不卑不亢的躬身拱手施礼:“罪囚李左车,见过郎中令。”公子婴温和的笑着回礼:“公子是客,何谓罪囚?”不等李左车反驳,侧身露出身旁小童:“任襄还不见过公子?”小童向李左车行了一个很正规的揖礼:“见过公子。”李左车有些惊异,一面回礼一面向公子婴投去探寻的目光。公子婴笑笑没有回应,三人一起进到小殿内,两名甲卫从外面关上殿门,然后分立两侧。三人分宾主落座。虽然李左车为囚徒,但在这里也算主人,坐在主位。本来他是想让公子婴坐主位的,可公子婴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到了客位上,而名为任襄的小童则坐在公子婴身侧偏后的位置,所以自己只好坐上了主位。坐定后,公子婴先开言致歉:“公子远来,婴招待不周。近两日皆随陛下在先皇帝陵为蒙恬和蒙毅举行祭礼,日落刚返。怠慢之处,还请包涵。”李左车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直言不讳的说道:“左车刺驾,夷族之罪,郎中令何须如此客套?”公子婴毫不介意的一笑:“刺驾之事的处置,唯听皇帝陛下圣裁。然陛下安顿公子于婴之府邸,公子即为婴的客人,不应怠慢。”他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向下谈,侧头略略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童:“任襄是婴的舅弟,一向居于府内。公子在此的消息本属极秘之事,然竟不知如何为其获悉。今日婴伴驾刚归,襄就缠着我要来拜见武安君之后。襄姊早逝,婴甚爱此弟,不忍拂其意,只好携来面见公子。襄年少,如若话语不周,还望公子海涵。”李左车转向任襄:“武安君为某之祖,强某百倍,某实惭为武安君之后,小公子欲见某,又有何见教呢?”任襄拱手一礼:“公子过谦了。小子闻传言说,公子为不坠祖上荣耀,一向苦攻兵法谋略,已经隐然为关东兵法大家。小子此来,一为一瞻武安君后人风采,二则为有与公子攀谈的机会而深感荣幸。”李左车轻笑一声:“小公子过誉了。”任襄回道:“不然,今日得见公子风采,足慰平生了。小子有些疑问,不知公子可为小子解惑呢?”李左车看着这么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说话,心里觉得有趣:“小公子有何疑问,不妨说来一闻。”任襄稍稍动了动身子好坐的更端正一些:“公子请谅小子年少冒昧。小子想请教公子,武安君一生,杀胡的功绩和抗秦保赵的功绩,哪一个更为公子所重?”李左车被任襄的问题问的一愣,这小娃儿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其实,他自己以前也问过自己,到底祖父一生所为中,功绩最大的是哪样?内心中还是觉得李牧杀胡的功绩更大一些,因为毕竟把匈奴震慑得十数年都不敢再侵赵境。反过来抗秦虽每战都未有败绩,最后还是被秦国的反间计打败,自己死了,国也灭了。不过看着小童一脸正儿八经的小大人样子,他忽然有了捉弄小童的想法:“当然是抗秦。匈奴一战而败,十年不敢正视赵边,只能说匈奴太弱,胜之不武。而以秦军的强大,在先祖武安君手下几无胜绩,颇得某神往。”说完,促狭的向小童挤了挤眼睛。任襄只是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受李左车的激:“秦军确实未曾胜过武安君,然以武安君的百胜,大赵却最终败于大秦,公子又何以教我?”李左车开始有点要正视一下这个小童子了。秦国曾有“甘罗十二为上卿”的历史人物,这个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岁的小童,难道又是一个甘罗?甘罗,秦国名臣甘茂之孙,自幼聪明过人,十二岁时出使赵国,使计让秦国得到十几座城池,甘罗因功得到秦始皇赐上卿位、赏田宅。“那么依小公子之见,某祖应是杀胡的功绩更可看重?”李左车很认真的看着任襄说。“小子确实认为,武安君的最大功绩是抗胡。”任襄说着,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无论对于大赵还是大秦,北疆的匈奴一直都是大患。赵武安君、秦武成侯(王翦)皆戍边多载,牵占军兵以十万计数,现在大秦仍有二十五万卒屯驻北边防范匈奴南侵。按每名士卒每日食粮五斤算,每年需供军粮四百万石,还不包含运粮的路途耗用。如此粮赋徭役占用民力田力,不都是由百姓承担吗?武安君杀胡十万,迫单于远遁,大赵十数年再无胡患,大赵百姓也得到安定十数年。”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七国互战数百载,百姓无安定之时。大秦始皇帝一统宇内,免于天下战乱不休,武安君抗秦所保的为赵氏宗祧,其作为本无可指摘,但相比对抗外族,其功绩就退居其次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哈哈哈哈,”李左车抚掌大笑,“小公子所言,某认同其一,不认同其二。不过虽然小公子所言其二尚可商榷,但某祖武安君杀胡为平生第一功绩,某认同了。”他把目光转向公子婴:“郎中令有如此舅弟,将来必为大秦梁柱。”公子婴心的话,将来?现在这个小少年就是大秦最大的顶梁柱了。不过这话还不能说,只能很谦逊的说道:“孩童之言,公子聊以笑对即可,何谈国之栋梁。”任襄等两人客套完了,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想继续论下去:“公子不认同小子之言的其二,小子亦愿与公子继续求教。”李左车刚要说话,公子婴却抢先了:“襄,你要一瞻公子风采,这也见到了。陛下刚从先皇帝陵回返,暂时也不会关注公子之事,所以,尚有时间让你与公子求教。不如今日暂且到此如何?”胡亥也知道凡事不能急于求成,叔孙通不在,自己来当这个说客,身份上、年龄上,都有更大的难度,所以也不争此一时。于是对公子婴点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向李左车又行了一个正揖礼:“那么,小子暂且告退,来日再向公子求教。”李左车连忙回礼。无论是从对方的气度、谈吐,还是从对方对自己先祖的尊敬上,他都认为应该认真对待这个少年,所以回礼也是正揖,表达了充分的尊重。送走了公子婴和任襄,李左车回到案前坐下,还没等拿起书卷,罴壮就走了进来:“主上,公子婴来,可有什么对主上不利的消息?”“没有什么,”李左车示意罴壮坐,“明面上就是带了自己的妻舅来拜谒于我。不过那个少童,不可小觑。”“哦?”罴壮有点惊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有何可重之处?”“这个小童子,词锋犀利,思路清晰。”李左车摸了摸鼻子,“按公子婴所说,今日只是慕名拜谒,所以,也许还会再来的。大秦,有人才啊。”罴壮是武人,也没听到两人的论辩,所以并不对此有多大兴趣。他进来一是想知道公子应是否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消息,另一则是要向李左车通报他观察到的一个情况:“主上,仆刚在在公子婴出去的时候,听到一点儿新动静。”“你听到什么了?”李左车露出有兴趣的样子。被关在一个不大的院落中几天,除了他们自己,能见到的就是每日来送饭和清扫的公子婴家仆,任何一点儿新闻都能引出八卦之心。“主上,咱们是被中尉军的人擒获的,这几日也都是这同一批中尉军卒在看守我们。”“是啊,有什么变化了吗?”“刚才伴随公子婴进入院内的,不是中尉军,可能是郎中军,因为两者的服饰不同。”罴壮顿了一下,“刚刚他们出去的时候,仆隐隐的隔墙听闻有军卒集合远去和另一批军卒分散站位的声音,可这并不是这几日军卒每日换岗的时辰。仆透过门缝看了一下,外面看守的已是身着刚刚进院那些士卒同样的军服。”“看来,我等已经很正式的被秦帝接管了。”李左车淡淡一笑,“我等谋划刺秦时,最靠近的军营就是蓝田大营,所以可快速调用的就是中尉军的骑卒。这几日想必秦帝都不在咸阳,公子婴是郎中令,应该一直陪伴秦帝周围,所以一直没有换防中尉军。现在看来,秦帝已经回返咸阳,所以公子婴才有空来‘看望’一下,并且用郎中军替换中尉军。我等的命运,也许很快就会揭晓了。”“只是……”他摸了摸鼻子,“既不杀,也不移交廷尉下狱,这秦帝,动的是什么心思……”秦二世元年六月二十六日。“陛下,”韩谈把奏匣放在御案上打开,里面整齐的排着几个奏简,“这是御史府报来的陛下近卫身份的查验结果。”“顿弱的动作很快嘛。”胡亥从郎中令府回来就抱头大睡了一夜,但依旧觉得没有睡够。他一屁股坐在丹陛上,一歪身就又躺倒了,“这几天简直是累死宝宝了。你先看看有啥人不妥吗?”韩谈心里嘀咕,宝宝是啥?不过还是手脚麻利的把竹简逐一打开快速的掠了一遍。“陛下,御史府核查了所有近卫的身份,都符合陛下的要求。”“拿来我看。”胡亥半撑起身子,接过一份竹简看了起来。每个人,年龄、家住何方、家庭成员、从军时间、从军经历、功绩及爵位……都写得小字体密密麻麻的。一卷一卷的快速看过,胡亥放心的丢开竹简,又要往后躺,这时韩谈又递过一个帛套。“陛下,这是压在下面的,金线系口,写着陛下亲阅。臣不敢开启,还请陛下一览。”:()阴谋天下秦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