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那日在府上?见到兰芙的第一眼,到眼下她坐在自己身旁,依然觉得她闷闷不乐,眼底无神,心性里的那股欢脱劲竟宛如从未有过一般。
大夫望了眼兰芙,“娘子如今可是?依旧深陷旧事中无法自拔?”
兰芙摇摇头,淡淡光影垂在她眼睫,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叹言:“我已脱离苦海。”
大夫沉沉颔首,语气深长?:“既已摘离而出,那想必是?旧人旧事难以介怀,故而心伤难愈。此乃心病,药石只能为辅,我会再给娘子开几副药,重中之重还?是?需得娘子放宽心,朝前?看,慢慢调养才是?。”
“多谢大夫。”
兰芙送了人走,门前?垂满枯黄藤枝,刚好抚到人肩头,细密藤网消匿了几分日光。
她倚在门前?,看着墨时坐在凳上?埋头写字,月桂摇着尾巴去刨树下湿润的泥土。东边耳房里很吵,兰瑶在埋怨许京云没给她买到那对耳铛,姜憬去了灶下生?火做饭,一缕炊烟托起漫天晚霞。
市井熙攘的烟火真正抚慰了她落寞难安的心。
放宽心,朝前?走,都过去了,她不要去想,也?不要回头。
许京云的外祖家在江南豫州,豫州林家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上?京许家,生?下一子,两年前?因病离世。几日前?,儿子又因夜巡茶庄时跌落马下,不治身亡,膝下只有一幼女。
林家二老年事已高,含饴弄孙的日子没过几日,却一年接着一年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家祖上?数代经?商,家产偌大,实在不想遭外人钻空子觊觎,便多次来信劝唯一的外孙回豫州。
许京云软磨硬泡了一日,兰瑶才同意?跟他走。
临别这?日,兰瑶收好了包袱,一辆宽敞的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
兰芙与姜憬迎上?来相送时,一向没心没肺只爱钱财的兰瑶竟红了眼眶,又不大情?愿去了。她挎着两只包袱,里头的珠玉首饰叮当作响,扭捏着不肯走。
兰芙看她与许京云二人着实是?拉扯墨迹,从早晨捱到晌午仍未上?车,便故意?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扬着声:“不去便不去了,虽说他外祖家有三座茶山、千亩良田、几十间铺子,可谁又稀罕那些身外之物呢,还?是?我们三人在一处安心自在。”
“说得是?,你若实在不想去,我便去替你回绝他,叫他走罢,免得叫人久等。”姜憬立马挪步。
“诶诶!你别去!”兰瑶脚步一顿,伸手将几滴泪珠子一抹,改了口:“我、我还?是?去罢,他昨夜求了我一宿,我也?不好……言而无信。”
她也?看得出来,许京云如今是?真心喜欢她,他外祖家的那些产业,将来还?不都是?他的吗?他家大业大,他喜欢她多久,她便同他好好过几日日子,若日后?劳燕分飞,他移情?别恋,她也?能攒不少银子在手里,也?不愁下半辈子了。
兰芙无奈作罢,放开她的手,俯在她耳边:“快去罢,你跟他去豫州,就是?享清福,日后?能穿金戴银当主子。”
“可我舍不得你们。”兰瑶终于说出了绊住她脚步的念想。
她们在一起将近二十年,分别确实不是?件易事。
那个?秋日,一同去松云山的许多人,下了那座山,便都天各一方,有人再也?没见过面。
兰芙也?似乎想到了往事,可只一瞬间,她眼底的虚芒便尽数散去,“日子总会过去的,若只顾回首往昔,当下的时光便又长?了脚般溜走了。如此一来,人就永远追不上?岁月,永远只能活在过去。”
她掰指一数,她这?几年目送过好多人离去,这?已是?第二次送兰瑶了。
但?每次见到她,她都过得与上?次分别时截然不同,愿下次相逢,她还?能这?般欢畅恣意?。
兰瑶终归是?上?了马车,临走时,许京云给了兰芙她们两块牙牌。
因近年各地涌入许多无名无姓的流民,常起暴动?异乱,出了人命官府都查不到死者身份,更有健硕青壮的百姓游手好闲,冒充灾民去领各地的赈灾粮。
随着两月前新政颁布实施,户部?那边户籍查得紧,政令一下,各州府也?着力严查百姓户籍,若遇事拿不出牙牌,便会被当成乱民押入当地府衙。
兰芙她们的名姓是在永州县衙落了册的,
去官府申领便能领到牙牌,可若是?处处透露名姓,位高之人一旦有心,往上一查便知她们的踪迹。
是?以许京云特意?寻了许多人脉,弄来的这?两个?牙牌都是?两位失踪一年以上?的女子的,家人嫌麻烦,也?不愿去报官,人不知生?死,户籍便一直没销,牙牌也?是?能用的。
必要之时她们可以拿这个假牙牌出来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