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儿如蒙大赦,即刻便去了。
粥与春卷端上来,她挽起衣袖取来碗筷,欲要布膳,兰芙按住她一截冰凉的?腕子,示意自?行来便可。
菡儿看?着要比兰芙小上几岁,生了一张鹅蛋脸,清清瘦瘦,个子也不高。胜在懂规矩,手?脚麻利,做事机灵,是祁明昀特?意吩咐管事的?选上来贴身服侍兰芙的?。
她是这个月府上新?买来的?婢女,自?被派来服侍兰芙以来尽心尽责,从来不过?问闲事,府上传的?风言风语她也从不掺和。
前?日去厨房拿膳盒,听见几个丫头?聚在一处私语,说夫人八成是在装病,乡下来的?女子上不得台面,眼看?失了宠,只好千方百计寻些狐媚手?段来勾引。
她眉毛一拧,当即斥退了这些人,警予她们?若再敢嚼舌根编排夫人,便要告诉主子,狠狠责她们?。
夫人待她很好,哪怕病着也从不对她们?做下人的?发脾气,趁着主子不在,还会?偷偷分点心给她们?吃。
旁人都在道夫人享福,能得主子这般恩宠,自?从病了后,主子便将她日日捧在手?心捂着,可她每每瞧见夫人神志不清时伤害自?己,便觉得夫人很可怜。
主子那样威严冷峻之人,他的?恩宠,到?底就是福气吗?
“菡儿。”兰芙轻微搅动粥勺,送了一小口?粥入口?。
倚在门侧候着的?人福了福身,垂首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今年几岁了?”
菡儿面露讶异,她本?以为夫人是欲吩咐她何事,不曾想夫人竟是在与她闲谈,她笑涡一现:“回夫人,奴婢今年十七。”
十七,还真是美好的?年岁。
兰芙指尖一僵,勺柄便与碗沿磕出清泠脆响,她的?十七岁,在酸甜苦辣中滚了个遍。
那年爹娘离世,她过?着孤身一人担惊受怕的?日子,后来遇到?了祁明昀,她原以为寻到?了良人,短暂地尝了一口?暖心的?蜜。可惜这丝滋味哽在喉间,都未来得及捂热心肠,一腔酸涩又朝她灌下来。
她迎风乘雪,颠沛流离,走过?两座青山,生下了孩子,结束了她蒙昧单纯的?少女年华。
她心底五味杂陈,只因一切恍然如梦。
“夫人,您有何吩咐?”菡儿见她怔神良久,出言试探。
兰芙拉回飘远的?思绪,往事如一锅沸腾的?水,激荡过?后终会?归于平静。
她轻抿嘴角,粥的?咸味在口?腔化散,“并无吩咐,我只是乏闷,想寻人聊聊天,你的?故乡是在何处?”
菡儿被买来之前?就已?身为奴籍,主家规训她们?,服侍主子无论何时都要展颜浅笑,是以她每日当差都是一副亲和笑貌。
提及乡关,她扬起的?唇角初次颓成一条直线,眸光黯淡,“回夫人,奴婢的?家在永州。”
兰芙搁下半只未吃完的?春卷,目光陡然游转,话音清亮:“我的?家也在永州。”
无论她这些年辗转何处,遍历多少河山,永州也依然是她的?家。她没想到?,这座府邸中,这间房屋下,竟还有与她同乡之人。
菡儿也是略微一诧,眼眶有些湿漉,连带着嗓音也哑了几分:“奴婢竟有幸……同夫人这般有缘。”
兰芙观她神色不对,轻声问:“你怎么哭了?”
菡儿知晓夫人性子温婉和善,是以才敢在她面前?放肆失态这一回,若是换了旁的?主子,她这般哭哭啼啼,早被拖下去责罚了。
“奴婢有些想家……”菡儿到?底是年岁小,加之遇上和蔼的?主子,心头?便憋不住事,这一放肆,泪珠便如断线般垂在手?腕,“十四岁那年,奴婢的?爹娘因病双双离世,二叔为了五两银子,将奴婢卖了奴籍,数不清走过?几处才来到?京城,一转眼,竟也过?了三年。”
兰芙心尖宛如被何物狠狠一揪,眼底一热,浮着的?热意便也落了下来。
她只是个普通人,从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主子,就算祁明昀硬要塞给她身份与富贵,她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