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床在那。”门侧一位女子卷着?发丝,伸手为她指了床铺,神情中夹杂着?飞扬戏谑,似乎睁眼等着?看一出好戏。
“多?谢。”兰芙微抿嘴角,黯淡的眉眼弯开几分。
她径直走到那张靠窗的床铺,掀开灰旧沾尘的被褥,解下衣裳,脱了鞋便往上躺。双腿伸入被中,才发觉被衾破裂露棉,冷硬似铁,床榻上湿泞一片,伸手都摸不到一块干燥。
她掀开被褥起身,穿鞋下榻。
这间房中的人皆是得了祁明昀的令,不得对她客气有加,往后她要?与她们干相同?的活,与她们是一样的人,若有谁敢同?她客气亲近,便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这些?人平日里做奴才时低三下四惯了,好不容易盼来一桩新奇事,又见兰芙满身凄惨地回来,便以?为主子这回是彻底厌弃她了。
其中一位领头的婢女气焰嚣张:“也并非我们故意排挤你,实则是这间房本就破旧漏雨,你那张床铺的屋顶上恰好有个洞,你来得晚,只能委屈你睡那了。”
兰芙早已猜到,是他?故意折磨她。
他?想将她折磨得她受不了,而后对他?摇尾乞怜,投到他?怀中做依附他?的藤萝。学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琴棋书画,他?会?逼她换一个名字,换一方故土,将她一辈子锁在他?身旁,困在高墙大院,金殿玉阙。
她不会?甘心如?此。
她叫兰芙,她的家?在永州杜陵县枣台村。
不管从?前还是如?今,她只想一辈子快乐自?由,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可不管意志如?何坚如?磐石,她这具虚弱的肉身此时已疲倦至极,破皱的五官挤不出一丝情绪,疮痍的心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不再会?酸涩、畏惧、炽热跳动,只能维持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她将冷硬的被褥搬下床,半边铺在地上,先?躺上去,再扯过半边盖在身上,勉强御寒。
房中虽有炭,但?难抵寒凉侵袭,其余人裹着?厚被合衣入睡,她拢紧半边湿被,缩成一团,听着?外头点滴落雨,没有他?的侵扰,心头绷着?的警惕尽数松散,睡得格外香沉。
祁明昀赶了兰芙走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红箩炭烧得火黄明亮,淅沥雨声连绵不绝,原本最是催人入眠,可他?盯着?里侧微微凹陷的枕痕,又想起了她的样子。
她连昏过去时神情都是那般疏离冷漠,距他?千里之外。
他?蓦然翻身,背对着?她的位置,一腔怒火并未得到熄缓。
他?扔了一件衣裳给她,不知她可有披着?,她那副无用的身躯若去寒风中走一遭,明早便该躺在那浑身僵直。
罢了,她自?讨苦吃,冻死了活该。
额角才压下去的痛意又顺着?他?的思绪攀涌,那丝痛意先?是冒出头尖,四下探望他?可有寻来压制它之法。待发觉他?身侧并无那股熟悉的气息后,又开始造反一般卷土重来,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身躯。
祁明昀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将被角扯出皱痕,痛意却丝毫得不到缓解,反而愈发加重。
他?沉沉眯眼,与翻涌的疼痛抗争。
他?就不信,他?离不开那个粗鄙愚昧的乡野村妇。
生生捱了半个时辰,终是挺不住。
他?无可奈何,挪动到了里侧,枕上她平日里枕的那方松软小枕,盖着?她盖过的那一半被角,攫取她身上残留的清淡幽香,细密的痛意才如?潮起潮落,渐渐被压制,徐徐退散。
头疾虽舒缓,可身边总好似空了什么东西。
腰上少了她的手,怀中少了她的身躯。
他?迫使自?己不去想,伸手掐灭她飞扬的身影。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他?就是要?让她吃些?苦头。
倘若她今夜受不住苛待,哭哭啼啼来拍他?的门求他?,说她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或许愿勉为其难地让她进来。
他?睁眼等到三更,总把疾骤的风雨声听成敲门之声,可仔细一听,密雨嘈杂,帘卷西风,又何来半句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