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未兴兵戈,而吾方欲起战事。且置胡地之民于度外,然吾之百姓岂不因战乱而遭涂炭耶?纵使彼方未守盟约,亦不可轻启战端,当念及仁道。
思及此,牧文德忍不住嗤笑一声,诚然胡民每年朝贡之物缺缺,可朝贡最重要的并非在于得到的财物,而在于大国的名声。
能强迫他国朝贡,本就是本国国力的体现。现在皇帝只考虑了出兵战乱的损失,和胡人归顺后的朝贡收益,简直是鼠目寸光!
不出兵才是损失最大的选择,一举破坏了大明两百年多年来的威慑。
过往打过的每一场仗,每一次出兵的代价和被战乱所侵袭的群众,在一个“仁”字下灰飞烟灭,吃人不眨眼。
如此短视,怎么堪当帝王之任!
只是未及牧文德细思下去,乾徳殿的殿门就被两个太监拉开,大太监李钟子迈过门槛,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未时已到。”
刚刚还在相聊的众臣即刻安静下来,分了两列,从李钟子左右低着头鱼贯而入。
牧文德垂首跟在周岳平身后进了门,找到自己的位置站住了。朝臣冗多,这样分两列进入,竟是走了有一刻。
少半时辰后,乾徳殿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主位上坐着的皇帝早已有些不耐烦,看见终于安定下来的臣子们,挥手向李钟子示意。
于是李钟子再次大喊一声:“上朝!”便退向门旁,两个小太监也开始关门。
众臣跪拜,口中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三拜九叩才行完了礼。
皇帝高居龙椅之上,清了清嗓子,说道:“众爱卿平身。今日召各位而来,是为两件大事。
“其一是秋祭。其二,则是胡人将于明年春季来使。”
他忽然看向礼部,问道:“礼部尚书孙爱卿,你对今年之秋祭有何见解啊?”
礼部尚书孙森起身行了礼,答道:“臣以为秋祭者,乃感秋成之恩泽,谢造化之厚赐,且求福祉于冥冥,愿社稷康泰,家国同昌。故而应循旧例,不得擅改为上。”
皇帝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却道:“二皇子曾进言今年江南大涝,有伤社稷。朕私心想来,确有道理。不知你们认为如何?”
“臣进言。”户部侍郎站了起来行了礼,“臣以为二皇子所言极是,今江南大涝,户部之录历历在目。倘若循往年之例,恐劳民伤财。”
“臣反对!”祠部员外郎站起身来,急急行了礼,慷慨激昂的回答道:“臣以为,江南大涝乃是天灾。天怒降灾,人力难挽,此正彰显祭祀之要义。今岁且不论大兴土木、铺张操办,然若旧例亦不能循,岂不惧天谴?岂无恐大祸临头乎?”
户部侍郎还站着,此时却被怒火攻心,站得有些摇摇摆摆,怒声道:“尔何敢言天谴?岂不欲诅大明耶?江南大涝却主张大兴操办,是何居心?”
“好了好了。”皇帝看着下面快要吵起来的臣子,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朕以为两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户部担忧民生,礼部讲求规矩,两者难容确有此事。于朕看来,不若孙爱卿之言,依旧例而办,大家也可各退一步。”
那户部侍郎一时气噎,眼睛都充了血,张口欲言却被身边的同僚狠狠扯了下衣襟,这才堪堪闭上了嘴,重新坐了下去。
祠部员外郎看着满面怒容的户部侍郎,脸上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来,也慢慢的坐了下去。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牧文德突然问了一句:“敢问父皇,胡人所来何事?”
牧文德能清楚感觉到皇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描摹了一圈他的轮廓,然后淡淡答道:“胡人于雁门关求见,欲于明年春遣使而来,未言及具体,似为和亲而来。”
如同油锅溅水,整个朝堂沸腾起来。
皇帝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众臣,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他皱眉看着下方的一派众臣,怒声喊道:“安静!这样吵嚷成何体统!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众臣又沉默下来,如同一潭死水,无人敢言。
良久,四皇子的声音才传来:“敢问父皇,和亲队伍是否需另外派兵护卫?”
皇帝看着这个儿子,脸色难看,良久,才吐出一句:“此事尚早,容后再议。下朝!”
注释1:出自唐代白居易的《与元九书》。“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