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璩等到了痛恨之人的死讯,却也等到自己殉葬的旨意。
皇后李仙凫亲来椒花殿传讯。
端方雅正的世家贵族女子,身服国孝,素衣秃髻,如雪般纤尘不染。
崔妙璩看了只觉刺眼。
情知大难临头,皇后只顾自保并无可指摘之处。换作她自己,大概也不会做得更好。至少她未必能在自保之余,扶大厦于将倾,真正做到心系江山,母仪天下。
与之对比,她不过是个失身夷狄、合该殉葬的祸国妖妃罢了。
崔妙璩冷淡地想。
她开口,声音哑然:“妾……十九为君妇,陛下待妾,情深义重,并不计较妾曾许过他人……”
他自是不会计较。本是彼时身为皇太子的他坏了崔妙璩的姻缘,将她强行纳入东宫。
“……陛下待妾如宝似珠,爱重远胜他人,如今既已山陵崩,按理,我也不能独活。”
按理。
李仙凫静默等待她细叙。
“大齐自开国始,高祖仁厚,中宫慈心,废前朝旧制。言明宫车晏驾时,后宫嫔妃一概免除殉葬。或令颐养天年,或可事佛清修,不知救下多少可怜女子。要我违例殉葬也无不可,但我想知道,陛下骤然离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语,所谓令我‘殉葬’,是谁的旨意?”
“又或者,是谁矫诏?”
李仙凫盯着她。
“贵妃慎言。”
“将死之人,何用谨慎之言。”
“你又何必追根究底。”
“死也要死个明白。”
崔妙璩惨然一笑。
李仙凫神情怜悯,终是叹道:“宋俭,宋大都护。”
果真是他。
崔妙璩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世事如闻。从前于长街风雪中,为她系上大氅,许诺若能活着回到上洛,便与她成婚的男子,终是成了夺她命、葬她骨的刽子手……
嘴角忽的盛起一抹笑。像盛起穿云破雾的碎裂月光。
还好还好。
还好她先一步,以那碗沉了半夜的沟渠血水,叫西羌人痈毒发作。否则,便需承他一份情了。
身为现代人,她知晓未经消杀的伤口若再接触病菌杂质,会有感染之虞。即是古人所谓痈疽之症。
她趁武婢不察,将血水涂抹全身。十指尤甚。而后,于西羌人欢爱情迷之际,诱他尽数舐入口中,又不断抚摸春见留于他身的簪伤。
许是春见在天有灵,又兼西羌人傲其体魄,对外伤不甚在意,俟斤玉奴赶赴战场前,右臂之伤已然流脓渗血,自然不敌。
她替自己,和春见报了仇!
既如此,也不用多余感谢他将对方斩落马下那一刀!
于愿足矣。
她最后一次看了窗外。
绿萼近落尽了。眼下是春天。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账。
她于棺椁沉沉钉死的余响中,含笑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