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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第2页）

在意识彻底堕入黑暗前，她好像又看到那赤色莲花胎记。

莫不是那日琉华街施药给自己的小公子当真是菩萨，如今来渡自己成佛不成？

如此也好，早登极乐，莫要往生才好……

“净念，缘何迟迟未动身？”以慈眉善目的老僧用禅杖拨开芦苇丛，走到一身着安陀会的比丘身侧。

净念小心翼翼将眼前脸色惨白如纸的江菱从河水中抱出，随后解下袈裟盖在她身上。

“师父。”净念双手合十，眼神清澈澄明，恭敬道：“弟子来汲水时遇到了这位女施主，探得一丝鼻息，现下去城中医馆施救还来得及。”

那老僧点点头，道：“当年为师将你从这芦苇丛中救起，今日你又救了旁人，当真是善缘一桩，快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去这天竺，再晚上几旬也不迟。”

净念双手合十，答谢过师傅后，看向躺在地上的江菱。

她肩头和胫骨处溢出的血液在坏色袈裟上晕出几抹暗红，为了避免碰到她身上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疾步赶往城中。

那医馆在闹市中，众人见一僧人抱着女子，无不驻足侧目，或惊诧、或斥责，有人说他犯了大戒、有人责他坏了出家人的名声。

净念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风言风语影响。

摩诃迦叶曾闻世尊授法，而说偈言：“释尊我今，得道得果，于无漏法，得清净眼。”[1]

明心见性，不为尘杂所染，守持慈悲心，是为菩萨行。

待走到医馆门口，陆大夫见她怀中女子伤得如此重，连忙邀他们进了内室。

掀开袈裟，用剪子剪开沾着血的衣衫，才见是箭矢穿透了骨头。

陆大夫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这是下死手啊……”

净念见这位曾经在军队中见惯了大伤大病的大夫都震惊至此，看着江菱惨白的面容，愈发忧心。

陆大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观察江菱的伤势道：“没伤到心脉，还有救，不过……”

他一边用酒水调服大草乌细喂进她嘴里，一边时不时抬头观看她的反应，道：“这副药能稍稍缓解疼痛，只是这姑娘的伤口太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即使是保住了命，这病也要将养个一年半载，之后若是受寒，这两处伤更是会疼入骨髓。”

待得药物起效，陆大夫便开始为她治伤。

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贫血，江菱本来就惨白的脸色竟然还能再白上三分，又因着混着草药的酒水，脸颊上又泛起一抹异样的红。

医馆外骤雨忽至，斜风夹杂着草木清香穿过内室，冲淡弥漫的血腥气。

陆大夫仔细给她在伤口处擦上药，随后用杉木皮紧缚住伤处，这才直起身子，转了转酸痛的脖颈，长舒一口气。

他看着勉强吊着一口气的江菱道：“是个命大的。”随后转身对净念说：“我去配副药，你煎了给她喝。这命保不保得住，就看今天了。”

又是一阵夹着冷雾的寒风袭入室内，净念连忙为她掖紧被子，这才走去煎药。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就端着药走了回来，想来是因为走得着急，室外的骤雨打湿了他全身，唯有手中这一碗药，他拿海青的广袖护着，仍旧蒸腾着热气。

他坐在她身侧，却又怕自己身上带进来的寒气加重她病情，故而又不敢坐得太近。

他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托住江菱的后颈，把滚烫药汁吹到适于入口的温度，再喂入她口中。

江菱猛地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汁又吐出半数，净念匆忙放回汤匙，轻拍她背部，随后用绞干了的温热面巾，替她擦净。

如此反复一个时辰，这碗药才算艰难地喂了下去。

江菱躺在床上，面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净念这才松了口气。

手上传来一阵凉意，净念才发觉那姑娘如寒玉般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净念刚想抽出手，却见一滴泪珠从她苍白如纸的面颊滚落，她带着鼻音，用虚弱地声音道：“别走……”，手上更是攥得更紧了些。

他终究是任凭她抓着自己的手，因着够不着台上的面巾，只得用海青上雨水干涸的部分替她拭去额头汗珠。

烛火摇曳在净念慈悲圆融的眉间，他转动佛珠，默颂经文，为眼前之人祷告。

他的影子落在了江菱身旁，今夜，江菱做了个梦，梦里无它，唯有嘉宁三十一年冬夜，遮挡了一切寒风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