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二年春,迎春凝清露,幽香遍晨雾,桃花庵华音阁内歌舞升平,似是去岁的风声鹤唳都化作云烟散了。
自平帝改元以来,虽盛京波及最广,扬州也并非没有影响,这桃花庵中有哭丧着脸来喝闷酒的,也自有喜上眉梢、春风得意之人。
妍丽的春花谢了又开,春景依然如旧,美人如是,那些贵人们,又何尝不是呢?
轮回于颠倒梦想,为色尘所困,是五蕴所铸之身不可逃脱的宿命。
江菱看着墙角的迎春,素手轻拨琵琶,是为一曲《霓裳》,华音阁正中去岁入了这桃花庵的姑娘们,正为明日的春日游园准备着。
曲子是欢快明媚的,舞蹈也是灵动非常,只是台上的人全不见一分喜色。今日盛放,只是为了他日叫旁人采去赏玩,最后再零落到泥地里,已知如是命运,却又不得逃脱,谁又能高兴得起来呢?
江菱因着年岁尚小,这次游园只需在一旁奏乐,可是若是再过四年,待到及笄,想来她也难逃此宿命。
是夜,烛火摇曳在诗文上,秦清和坐在江菱身侧难得无言。忽的,江菱感到手上一湿,侧过头去,才发现她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高墙,无声垂泪。
江菱拿出手帕,本为她拭去眼泪,却不知怎得,自己也哭了出来。
“我一个人哭也罢了,怎么还惹得阿菱也哭了。”秦清和扯出一抹即为勉强的笑容,还想如同以往般打趣,却发现声音里还是夹杂着些许哽咽。
“姐姐,明日当真没有法子不去吗?”江菱虽这么问着,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完全没有任何可能。
秦清和看着她摇了摇头,又复看向那道高墙叹息道:“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啊……”
江菱抱住她,泪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这一年以来,一直承蒙她的照顾,自阿娘、时雨姐姐和师傅走后,这人世于她早已了无牵挂。直到遇到了她,她是挚友亦是老师,是她教会了自己那本诗集的后半册,何为家国、何为大爱。
若不了解,自然无有志向,浑浑噩噩一生也便罢了。可若是了解,无力为之,更让人困苦。
究竟何时能让业火焚尽世间枷锁,让笼中鸾鸟展翅?
秦清和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着她,又像是安慰着自己道:“总会有一日,能出去的,总会有的……”
万物流转自有法则,白昼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祷而停止到来,待到晨光散落到案台,只见她们二人依旧坐在案台前,眼眶通红。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打开,张妈妈出现在门口,身上比往日穿得又华贵了几分。
她看向秦清和道:“走吧,跟我去梳妆,莫要误了时辰。”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是好日子,我就不责罚你了,若是之后再哭成这样,让客人不喜欢了,什么下场,问问你旁边的江菱,她是知道的。”
江菱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秦清和轻轻覆上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展开,让尖利的指甲莫要扎破她的手掌,然后看向张妈妈道:“清和知道了,现在就同妈妈走。”
秦清和慢慢站起身,忽然感觉手被拉住了,她回头便看到,江菱满眼哀伤地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重复昨晚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秦清和摇了摇头,将手抽了出来,随张妈妈一同走了出去。
似有一缕叹息碎在江菱眼前,她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可惜眼泪早在昨晚流干了,如今只能用胀痛的眼睛看到一片漆黑。
真是太没用了,救不了阿娘,救不了时雨姐姐和师傅,也救不下来亦师亦友的清和……
江菱从前是不信神佛的,她总是想若是神佛当真有灵,必不会让三界如火宅、让众生受苦受难,可是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只能把飘渺虚幻的愿望寄托在虚幻的神佛身上了。
她跪在地上,将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祷告道:“若是这满天神佛能赐予她让世间苦命人脱离苦海的神通,那她即使让业火焚尽此身,也在所不惜。”
…………
孟徽慎本想一路走陆路来扬州,见得河中早已冰雪消融,便临时走了水路,亏得这个主意,他来到扬州竟比先前预想的早了半旬。
淮河烟波醉人,两岸嫩柳萌发新芽,透过掩映的枝条望去,岸上人声鼎沸,似是恰逢盛会。
孟徽慎方在渡口驳船,那岸上便有乞丐头头便让衣着整洁的乞儿上前讨点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