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极重,全场哗然,无论是在场的太监还是宫女,甚至所有对这场婚事的缘由心知肚明的朝臣,一时间全都心惊胆战,没人再敢随意表态。
帝王与内阁之间的矛盾如同经年的沉疴,愈久愈难根治,尤其是遇上赵昶这样强势的新帝和云琛那样手握重权的辅臣,那道裂痕便被撕扯得更开,若是没人去探究倒还好,无论内里的伤口如何蔓延,至少表面的皮肤看上去完好无损,可一旦撕开伤疤,就立马会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疮痍。
赵昶对众人噤若寒蝉的表现十分满意,神情从刚才典礼时的严肃舒展了不少,临走的时候他还特别留意了一下云昭昭。
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一侧,脸隐匿在喜帕之下,看不清表情,身体依旧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既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赵昶刚才说的话同她毫无干系。
不是听说脾气很差,骄纵又跋扈,从小就被宠得得无法无天吗?
赵昶有些不解,但他才懒得细想,登上回养心殿的轿辇,拂袖而去。
云昭昭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身上的大红喜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
宫人们面对赵昶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简直是有苦难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云昭昭原身的脾性和事迹在他们之中早就传遍了,现下谁也不敢上前主动与她说话,生怕这位性格跋扈的云贵妃当场发起飙来。
最后,是内务府总管李四满脸堆着笑上前,讨好地劝道:“娘娘,您看……陛下忙于政事,或许今夜要迟一些来,还请娘娘乘轿辇到永麟殿候着陛下行合卺礼。”
“没必要。”云昭昭说。
虽然她现在更多是身体上的不适,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无视刚才赵昶的话,她当即对心里赵昶这个角色头上划了一记大大的红叉,并将其印象分排位又降了几个档次,但仍排在垫底的周徵之上。
云昭昭不想再见到他,便问李四:“我住在哪宫?我要回去。”
李四闻言,一个劲儿地揣摩她的心思,以为她是恼了,便面露难色地说:“回贵妃娘娘,您的昭阳殿奴才们还未收拾妥当,而且依规定,今日您必须得同陛下入住永麟殿,明日一早还要去面见太后娘娘……”
云昭昭已经难受得一刻也不想多呆,她没工夫在这听李四解释,管它昭阳殿还是永麟殿,反正今夜她都不用面对赵昶,只要有张床供她歇息就行。
她应了李四,乘轿辇来到永麟殿,殿内暖气宜人,龙凤双喜花烛摇曳着金红的光影,柔软的蜀锦百子被上滚着桂圆、莲子、枣、栗子、荔枝等物。云昭昭摸了一把,发现那看似厚实的蜀锦喜被像云朵一般,摸上去又轻薄又柔软,令她甚为满意。
“还请娘娘先在殿内候着,待陛下处理完政务后便来。”女官说道。
云昭昭深知赵昶今夜不会再来,她又累又难受,打发了宫人过后不一会儿,便扫落一床的果子,脱掉闷沉沉的礼服,盖着软绵的被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噩梦魇住,在梦里又回到了以前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挣扎着醒来后,已是一身大汗。
中暑的症状似乎已经消去了大半,就是肚子饿得不行,发出一声声“咕咕”的抱怨。
夜似乎已经很深了,永麟殿内的花烛已经烧得快见了底儿,只剩下靠近烛芯的那短短一小截,似乎能听见外面守夜的宫人发出的熟睡的鼾声。
云昭昭不便再去麻烦人,看见桌案上摆着的糕点,便就着一旁的冷茶,塞了两块进嘴里。
然而,就在她狼吞虎咽果腹的时候,抬头突然看见殿内的窗纱上印出一道身影。
有人来了,而且看那身形,应当是个男人。
云昭昭第一反应便是赵昶,毕竟能深夜出现在永麟殿外的男人,除了赵昶还能有谁?难道他今夜没按照书里的剧情去女主那歇息,而是想不开到永麟殿来和自己进行那未完成的合卺礼?
再往后的事她不敢细想,她听到自己胸口撞钟般的声响,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赵昶给脸色都没有令她如此仓皇。
身上喜服已脱得什么都不剩,根本来不及套上,只剩最贴身的亵衣。云昭昭将落在地上的喜帕捡起,遮住脸,用大红锦被裹住自己的身体。她打定了注意,若是赵昶非要让她侍寝,她就先装睡再装病。
不过很快,云昭昭就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因为从窗外的身影一晃而过已经有一阵了,一直没有宫人进来通报,甚至也没有听见赵昶的脚步声。
就在她为自己预判错误,外面那人不是赵昶而感到庆幸的时候。
透过喜帕下的视野间隙,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她登时一个激灵。
他来干什么?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难道是专门要来杀了自己?
她还来不及细想,头上的喜帕便被人一把揭开,她果然看见了周徵那被烛火映照得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