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是点到即止的意思。一手接了仪贞递来的茶,一手握住她的手,眼睛却并?不瞧她,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茶,清碧汤色涟漪微动,过了一阵,又徐徐归于平静。
那?双凛艳凤目这才抬起来,阳春和煦地投向谢昀,片刻,皇帝温声道:“今儿送来的蜜瓜很不错,朕已经吩咐过司苑局了,将军自去拎一只,带回去家里人都尝尝。”
御赐这东西吧,并?不是越贵重就越有体?面?。真平白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首先要?操心天子是不是借机敲打自个儿呢;倒是赏这些鲜果之类的,更?有几分自己人的意思。
不过谢昀有自知之明,皇帝这不是把他当自家人待,是叫他抱着蜜瓜赶紧滚蛋。
他面?上感恩戴德地行礼谢了恩,临告退又咬着牙扫了一眼仪贞被皇帝握住不放的手,顿觉糟心透了。
“有蜜瓜啦?”仪贞目送着哥哥离开,收回视线,正想在皇帝对过的椅子坐下?,却未能走动——皇帝还握着她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陛下??”她又唤了他一声,“二哥哥走啦!”
皇帝眉头一扬:“朕还得去送送他?”
“唉呀,怎么能劳动陛下?呢?不敢当,不敢当…”仪贞几根指头在他掌心里不自在地动了动:“您心细,在我家里人面?前抬举我,我都感念着呢,劳陛下?受累了。”
拐弯抹角的,原来是怕直接抽手,会扫他的面?子。
可?皇帝的心还是重重地往下?沉去了:他拉着他的皇后,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儿了,最迂腐古板的言官都不会跳出来,谏几句反对之词,偏偏她自己不乐意占着这名正言顺的好儿。
她不想被他拉着,也不想当这皇后。
那?谢昀一来,又把她的似箭归心给勾起来了。
“哎哟…”仪贞含糊叫了一声,皇帝总算意识到,自己把她的手捏疼了。
再不识趣,真成死乞白赖的地痞无?赖了。
皇帝按下?那?股空空落落的矫情劲儿,撒开了她的手。夏日里连风都是黏滞的,他方?才又用了足有七八分的力道,以至两个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热潮潮的,分开时竟有种藕断丝连的绵长意味。
仪贞只觉得整只手都成了滚烫山芋,收回来都不知该放哪儿,有心伸到凉水里湃一湃吧,眼前这位越发要?治自己一个大不敬的罪了。
她垂着眼睛,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仍不抬起头来,余光偷偷搜寻着,自己也不知道要?搜寻什?么。
终于,她瞄到了桌沿一只空茶杯,之前没用上的,剔透甜白,玲珑划花葡萄纹,指腹贴上去,无?所?适从的灼热立时消退三?分,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从喉头咽回去了。
仪贞暗睇了皇帝一眼,他脸色郁郁的,多半是为二哥哥那?番话不悦。
“陛下?。”那?张中正无?邪的脸又凑过来了:“谢昀在军营里待久了,脑子不好使,陛下?别跟他一般见识,实在不待见,往后不许他进宫碍眼就是。”
这时候不亲亲热热地叫二哥哥了。话里全是挑剔,话外全是求情。不许进宫算什?么惩处?对她而言,宫里又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他早该明白,谢仪贞的缺心少?肺是因人而异的。
其实谢昀对他的看法没有错。李鸿这个人,骨子里确实藏着几分六亲不认的本?性。栖霞郡君论起来是他堂妹,可?她的婚事如何,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天家的威严不可?冒犯罢了。
再者谢昀又算哪门子的良配,兹要?他在镇国将军府前结结实实磕几个头赔个礼,让大伙儿做个见证,是他德薄能鲜,配不上千尊万贵的宗室之女,过后哪怕他从俞家抱个牌位回来过一辈子呢?
皇帝一点儿不想理会。姓谢的一家子都长着反骨,要?拉拢不过是白费功夫,他又尤其看不惯谢老?二,好脸色赏给他,不如赏给谢仪贞。
谢仪贞。筹谋过筹谋,现下?对上这张脸,皇帝一点儿也摆不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来,倒想狠狠咬她一口。
咬在她白生?生?的腮帮子上,或者,她的嘴唇上。
皇帝喉头不由得动了一动,仪贞瞧得心惊:真动大怒了?
顾不得女孩儿家那?点羞涩,又大着胆子去扯对面?黄栌的袖口,薄软的质地,因为在他身上,额外多了些磊落清疏。
她就跟那?霜糖似的黏上来,浑不知一旦沾染了,那?人要?怎样着恼,又怎样无?法自已地窃喜。
“陛下?就可?怜可?怜他吧!那?词里说?得真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谢昀虽然愚钝,但有这么一点儿痴心不改。陛下?至圣至明,自然比他更?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