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盯着佟绮璐垂晃的手臂,眼睛慢慢往上对住松亚杰的双眸,猛地低头,转身冲往屋外。
门砰地关上,大人面面相觑。
“看吧,能跑了!”杜罄对着苏影桐指指门。
苏影桐说:“你最好把他找出来补剂破伤风。”
杜罄摊手点头,戴好贝雷帽。“我肯定见过这个女孩——我会想起来的。”出门前,他朝苏影桐咧齿一笑。
苏影桐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检查佟绮璐身上内内外外,确定她只有皮肉轻伤、感冒、脱水、营养不良,并无遭遇安秦言下臆测的严重伤害——这结果,让松亚杰莫名地松了口气。
坐在床边,睇望佟绮璐,松亚杰有些明白为何苏影桐要他在这儿照护。
“松亚杰……”佟绮璐睡得很不安稳,偶尔会睁开眼睛,正确地叫出他的姓名。“松亚杰——”
“我在这儿。”松亚杰看着她的眼,响应之后,她才会再次合眸。
月色蹒跚越过窗棂,这次,佟绮璐像是疲累至极地深睡了。松亚杰正欲起身去拿些热水,就见虚掩的房门外探进一颗头来——
是那个额头受伤的小男孩。他偎在门边,缩了缩肩,怯生生地瞄着松亚杰。松亚杰眯细双眼,慢慢站起,走过去。
“你打过破伤风了吧?”松亚杰压低嗓音,咧扬嘴角,露出森白的牙,对小男孩说:“那个姊姊很漂亮是吧?我注意到你的视线一直离不开她,要进来看她吗——”
小男孩两手一伸,强拉松亚杰出门。几分钟后,松亚杰独自回房里,听见佟绮璐在叫他。
“松亚杰……”
松亚杰走往床边,说:“我在这儿——”
“嗯……”佟绮璐眸光涣散对着他。“我刚刚看不见你……”
“天晚了,气温低,我刚去关房门,免得你冷。”松亚杰欠身,将被子盖至她脖颈,摸摸她额头,方要收回掌心。
“别离开……”佟绮璐伸出扎着点滴针头的柔荑,抓住他。“别离开……好吗?”
松亚杰颔首,五指翻握,裹住佟绮璐冰冷的小手。她吐息,闭上眼睛。他落坐床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眉头紧蹙的睡颜,久久,她没再睁眼,他也闭合双眸,躺靠床头架,闻着她身上伤药气味,提动唇角,轻哼起歌来。
优雅、安详而深邃的歌声,陪她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梦境暂歇。
好长一段日子了,佟绮璐无法放心睡觉,那个火烧的傍晚彷佛时时存在她闭眼之间——母亲在桥上凄厉的惨叫,冷得像冰,冻结她的泪水,这泪水终于在这个没有战争的梦淌流,淌流得如同那天将她漩绕的河水,潺湲无绝。
狠狠地哭了一场,醒来时,佟绮璐的泪干了。梦是她的解药剂——这阵子逃难带来的惊怖消弭大半,张开的双眼恍若看到新希望,映出一根凌空轻旋的绿色羽毛,她微转头颅,见着松亚杰坐在窗轨。正确来说,他是臀靠窗轨,交迭的长腿斜杵地面,意态闲适似画。他左肩停着一只长尾青鸟,不动的样子像是他那件绿衣衫的特别配饰,背衬窗外的蓝空白云。
天亮了,有那么几秒钟,佟绮璐不认为这儿是战地。
“嘿!老大!”松亚杰肩上的鸟儿鼓动翅膀飞出窗外,他转身朝外喊道:“你要飞哪儿去?随时有空袭!”
他的歌声停止了,她也彻底醒了。现实是,天堂往往只在地狱上一层——
父亲常说他们是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外头叛军打烂大半城池,他们依然可以悠闲看电影听歌剧,外交官们天天参加社交酒会,夫人们身上穿着巴黎最时尚的高级订制服……佟绮璐记得父母出事的前几天,家里司机载她经过首都最有名的百货公司,她看见橱窗新一季男装就像松亚杰此刻的模样,只差那男模特儿肩上是把火箭筒。这世道乱糟糟,流行发战争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