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酒醒,带儿子看病。病程很漫长,治疗很缓慢。奚市有名?的医院,他都去了?。
可重度的抑郁与双向情感障碍像是另一个黑洞,精神的黑洞,渐渐将夫妻俩所有的希望、乐观、精力全部吸了?进去。
久病,是摧人心智的。
燕回南原本是个耐心的人,他和妻子一道,无?数次地劝了?,哄了?,安慰了?,鼓励了?,他尽力了?,可统统没用。那孩子的病就是不好。
面对?父母的劝哄、鼓励、眼泪,他无?动于衷,他永远沉默,小时候天?使?一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只有负面情绪的黑洞。他一次次地自残,一次次地自杀。
燕回南一次次崩溃,求他,恳求他。他不断告诉儿子,让他相信,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已经走出泥坑了?,他越来越好了?,他光辉的未来就在眼前了?。他们家里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明明未来唾手可得啊。明明一切都变好了?啊。
可这孩子的病就是好不起来。
太折磨了?,只有陪伴过精神疾病的家人才知道,这疾病折磨摧垮的也?有他们这些陪伴者。
燕回南累了?,绝望了?。他恨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畜生。他恨自己没骨气?,不是个东西,恨到他渐渐性情大变,变得时软时硬,变得脾气?暴躁,变得心理扭曲。
他也?恨儿子,恨他不够开朗,不够阳光,不够冷血,不够狠烈,恨他明明能努力好起来却一直好不起来。
于是,最亲最爱的一家人,被苦与难磋磨成了?对?立的仇人。
燕羽靠在床头,缓缓讲至此处,嗓音已干哑:“他们有时会?去奚市陪读,每次都很痛苦。尤其我休学?时,家里愁云惨雾。他们想让我开心,但结果总是我让他们很折磨,很煎熬。”
“我爸爸总叫我努力,说?没什么的。他不知道,我已经很努力了?。”
黎里全程未言,她一字一句听着?,身子细细发?抖,牙齿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今晚的一切太大了?,像个庞然巨物,压着?她太过年轻的心脏和身体。她不知如?何应对?,但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这都什么……为什么要怪你?!你才是受害者。这又?不是你的错!”
燕羽眼神涣散,问:“那是谁的错呢?”
黎里一怔,立刻道:“是那些人渣的错!他,他们一家都该死!”
燕羽默然良久,轻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生病。我也?不想的。”
黎里心如?刀割,可她没有能力回答,太重了?,她一时无?法解构,也?难以承受。
燕羽像是很累了?,人从床头滑了?下去,歪在枕头上?,忽说?:“高考那天?,我爸爸,没找他要钱。”
他沉沉喘了?口气?:“……他那天?激动,喝了?酒。现在家里宽裕,他觉得六年前拿那七十万,太亏,太窝囊,就打电话去泄火。放了?电话,他一直哭,说?,要是现在,多少钱都不要。不会?放过他。”
黎里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燕羽翻了?个身,平躺下去,呼出一口气?,很难受的样子。
黎里一惊:“你怎么了??”
燕羽抓了?下头发?,扭过头去,哼出一声:“黎里……”
“我在。你哪儿不舒服?”
“我好困。”他皱紧眉,眯着?眼睛,“困了?。”
燕羽喃喃说?着?,闭了?眼,手缓缓松开头发?,垂落枕头上?。
药物作用,他昏睡过去了?。
“燕羽?”她轻声唤他,但他已沉睡,没了?反应。
黎里凑近他,轻抚他脸庞,她看着?他睡颜,无?限悲伤,吻了?下他眼睛。少年在沉睡中,呼吸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