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理会她,兀自走向床边,只淡淡说,“还站得住啊。”
南漪见他掀开被子就要躺下,往前一步硬声说,“你往里去,我睡外面。”
他手上动作一顿,故意面露惊诧道,“你也要睡觉?还想跟我同塌而眠?”
南漪死死咬住下唇,刚要转身就被他拉住手推上床去。
可是直到躺下她才发觉,这里竟只有一床被子。
惊夜
南漪无法,只得把着被子边角勉强遮了身,这几日食宿皆在马车里,方才又经了那一场磋磨,如今看见床被哪里还能抵挡,不一会儿就昏沉入梦了。
湛冲侧头看了她一眼,见之呼吸轻缓绵长,已然睡去了,低头又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中间竟还能再躺下第三个人,不觉可笑,他实在难能理解姑娘家的繁复心思,两人已行过这世间最亲密之事,还要如此,便觉着多此一举。
也不去管她,抬手搭在额上,脑子里闪过许多未竟之事,纷乱嘈杂,难以入睡,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晚。
窗外偶尔掠过呼啸的寒风,可在那沉闷狂躁的声音之中,如今却多了个轻软匀长的吐纳之声。
他翻过身,黑夜之中凝视她,恬静柔弱的样子,樱唇微张着,睫毛很长,小扇一样,此时驯服地遮住眼睛,侧面望去,还微微弯翘着。
他下意识抬手过去,却在将要触碰到那”小扇”时,随即顿住又收回了。
耳边那呼吸声渐渐覆盖了风声,他终也在黑暗中阖上眼睛,不知不觉,竟也沉沉睡去了。
南漪这一晚的梦境纷杂,时而梦见青苑,时而梦见自己被困在马车上颠簸,又一度梦见那个人,梦到与他初见,可是被他捏住喉咙的不再是禅奴,而是变成了自己。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过去多久,突然被一声闷响惊醒,爬起身来,此时油灯已灭,就着浅白月光,朦胧见桌旁一个高大身影半跪着,他一手扒住桌沿,欲借力似的想要站起来,却又轰然倒下去。
南漪惊惧之下顾不上旁的,医者仁心,抛开最初的彷徨犹豫,仍是连忙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几步跑过去蹲下身去扶他,只见他大汗淋漓,躯体僵硬,皱眉闭目地不住粗喘,仿佛正在忍耐什么巨痛似的,双拳紧攥着发颤。
她探手按上他脖颈,指下皮肤热烫灼人,可他早前还生龙活虎的磨人,那会儿他体温如常,为何这会儿突然就发起高热来?
心下有疑,于是捉起他的手腕掐住了,沉心平了,非洪非浮,非濡非散,一时惶惑,再闭目屏息细辨,惊觉指下寸关尺皆错了位似的,已非常脉,倒有几分釜沸之相,可又不完全一样,三阳热极,阴津枯竭,竟有大限之兆。
这情形已容不得细想,她放他躺平,一把抽出发中银钗,那本是枚缠枝绞股的普通样式的头钗,只是暗藏机括,轻轻一拤,一指宽的钗身倏地迸开,里面竟暗藏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现下她已顾不及细究,只往他身上几处极阴的大穴扎去。
她心若擂鼓,额角不久便沁出汗来,可依旧全神贯注行针,不作他想。
若常人平素同时在这几处行针,不死也要脱去半条命,可他如今这样,便只得死马当那活马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她总记得自己曾在先生跟前立下的誓言。
这几针下去,半炷香过去,见他渐渐止住了打颤,呼吸吐纳也将将和缓了下来,于是她连忙收针,她也是头一次给人同时在这几处要命的穴上行针,方才只想着已非常态,便只能剑走偏锋赌一把运气,好在菩萨保佑,他的命没有折在她手里,不觉苦笑,不知自己是否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竟要一气儿还个干净。
她看见他缓缓睁开眼,里面空洞无波,似曾相识的眼神——
她猛然想起初次遇着他,他当时在井边瘫倒,本以为他是食了五石散在行散,原来竟是她想错了!
救他
湛冲缓缓睁开眼睛,僵麻的身体有一瞬间令他短暂地失了记忆,尝试着动了下手指,深深吸了口气,四肢百骸才仿佛逐渐得以受控。
他微微偏头,看了眼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南漪,见她皱着眉,若有所思看着自己。他看见她手里的银针,略显无奈似的笑了下,轻喘着道,“原来……姑娘不止会调小儿积食,倒是我小瞧女先生了。”
南漪却并不因为他的戏弄而动怒,依然沉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去将灯点了。
他欲翻身坐起,却仍因体力不支,被她一把按住了,趁着他如今行动尚不自如,她一把撩起他的衣袖,抬高胳膊,面无表情照着他肘腋两处穴位使针扎去,行完针,又将灯火执于他手肘内关,只见皮肤之下如有滑珠翻滚,往来不止。
下一刻,他终于奋力挣脱她,一把掀翻灯盏,另一手抽出银针扔了,挣扎着欲要爬起身来,却几番不能,手背青筋暴起,不知是因此番发作还是动怒而喘息不定。
“你被人种了蛊。”南漪淡淡道。
这个素来不可一世的人啊,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闻言他动作一滞,随即一把撑住桌沿,借力踉跄站起身来,月光照亮他的侧脸,脸色显得极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可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冷硬如常,“温融倒传了你不少东西。”
南漪从未像这一刻那么笃定——世人皆有软肋,她几番与他试探周旋,完全寻不到这个人一丝破绽弱点,她本以为如他这般,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没想到竟比之常人不如,这蛊虫不似别的,世间无药可解,非种蛊之人不可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