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熟如胡彦、应慎行争相调侃,连跟女朋友吵架的甄乐都闲来无事戏谑三两句。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楚淮晏照单全收,他如旧工作饮酒玩乐。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会莫名其妙地希望路梨矜能在场,这种想法如雨后春笋般愈演愈烈,在他心里冗成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再看不到其他欢愉。
捱到第二十天,始终等不到路梨矜回应的楚淮晏决定亲自登门去哄一哄。
石硖尾邨的旧房型,最近一次翻修也能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外楼破败残旧,墙皮泛出灰石色,是纪录片中劏房的外貌。
楚淮晏昂头望不到屋顶,他很难想象自家姑娘这些年的生活环境。
这样的境地,居然没磨掉路梨矜这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心性,实属不易。
他站了许久才拨通号码。
因为某些填报事宜有固定电话选项,几乎是摆设的固定电话并没有被取消,路梨矜随手接起时也没有确认来电显示。
“你好,边位?”路梨矜用粤语礼貌地问候。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荡在耳边,楚淮晏温声回,“是我,在你家楼下。”
路梨矜有片刻的惶然,攥着听筒的手握紧到指节发白。
楚淮晏没有留给她拒绝的余地,在几秒的默然后接上句,“23座2单元1202,我上去找你?”
“别了,你找不到。”路梨矜认真讲,“你等我吧。”
她以极快的速度换掉居家服,临走前对着门上的镜子顺头发,蓦地想起没什么必要。
楚淮晏就立在门洞口的香樟木下,黄昏的日光和煦,斑驳过叶片的间隙,落了他半身,路梨矜磨蹭着慢吞吞地挪向他。
“瘦了。”楚淮晏眸里噙着绵绵笑意,去捏她脸颊的软肉,挑眉评价。
这种若无其事的天份让路梨矜望尘莫及,她拂开楚淮晏的手,轻声反驳,“我胖了七八斤了。”
楚淮晏也不泄气,悠悠叫她的昵称,“梨梨。”
带了十足宠溺,悦耳到路梨矜险些动摇。
她摇头,指了指来路,漠然又极尽委婉地讲,“我奶奶在家做饭,我要回去了。”
不等楚淮晏回应,路梨矜转身就走,生怕慢了半拍,就又回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梨梨。”楚淮晏的声音在身后萦绕,他就靠着树干,目送路梨矜走远。
楚淮晏从不否认自己的傲世轻物,主动找人示好,还是得不到台阶,那干脆就不下了。
从光明处走向阴暗楼道,路梨矜花光了前十九年积攒下的勇气和决心,她在楼道里躲了十来分钟,估摸着楚淮晏应该已经走,才又重新探出脑袋。
意外的是楚淮晏才刚离开,路梨矜甚至还来得及目送熔金落日里楚淮晏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他也不是没有等过自己,只不过打了时间差。
属于楚淮晏的世界很大,有千万种可能,无一不指向辉煌的未来,而路梨矜想要得很少,能安居在这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足矣。
得到的已经够本,无谓多贪。
路梨矜刻意走楼梯回家,空旷的楼梯间里,汗水混着泪水决堤。
家门大开着,路梨矜愕然,误以为自己走的急忘了关,旋即看到餐桌上装满菜的菜筐。
“刚刚有个朋友来给我送东西。”路梨矜抹掉迷蒙眼泪,朗声对卫生间里洗手的奶奶喊道。
奶奶将打湿的毛巾递给她,没有多说什么。
得到的体恤越多,路梨矜的愧疚感越多,她被拉扯着长大,时至如今,谈不上多为长辈争光,反而差点使之蒙羞。
午夜里别的声音被放大,路梨矜辗转反侧,数着挂钟的滴答声,最终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半跪着伏在奶奶床前,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如果我这一生过不好的话,您会对我失望吗?”
老人觉轻,奶奶在路梨矜出来时就已经醒了,过去许多年里,她都在路梨矜起夜时醒来,只是从未言明。
“要怎么才叫好呢?”粗糙地手抚上路梨矜的脸颊,摩挲着轮廓,温柔讲。
是呢,什么是过好。
普世价值观里的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平平淡淡,还是高位厚禄,挥金如土?
昏暗里看不见彼此的神态,只有奶奶笃定而认真的宽慰,“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对我们梨梨失望,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