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陆烨坐在阶梯教室后排靠窗的座位,精致古朴的绛色窗棂外是一层爬墙虎,他的侧脸上有穿过藤蔓点点斑驳的晨光。他垂着眸,抿着唇,神色淡然出尘,清爽素净的休闲衬衫柔软而平整,与整间教室的场域格格不入。半边身子在室内聚精会神,另外半边却仿佛已经游离了早课倦懒的氛围。角落的位置最不起眼,可他偏偏被点到名,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于是随性地挥了挥胳膊,而后很快又埋头专注起自己手上的事情。
安霁月是目光中的一束,却并没有淹没在人群中,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确信那个男生的视线和自己精准地对接上。她带着丝毫没有伪装过的坦然好奇打量,却被对方深邃的瞳光全数承接下,她觉得胸口一窒,像是被短暂地夺走了呼吸。
该怎么形容那一刹那的感觉呢?就像是她原本挤在人潮中饶有兴趣地欣赏一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完美雕塑,突然间,这尊雕塑活了过来,越过所有攒动的人头,单只朝她眨了眨眼。她比其他人慢了几秒才扭回头,准确地说,是被教授的点名给拽了回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下了课代表的差事。等她重新坐下,又收到一个好友邀请。
所以刚刚不是错觉吧,安霁月据此确认了那真实发生过的半秒对视。随后的投资学课堂上又搞起模拟盘大赛,她心不在焉地换手,心里惦记着缓存了一半的综艺节目。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但她的持仓却在最后半个“交易日”不小心全线翻红,和一个刚刚熟悉的名字齐齐挂在榜首。
投资学的授课老师是位大胡子教授,正欢欣鼓舞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安霁月,陆烨,最后放出的市场消息为什么没有蒙蔽住你们?来和大家分享一下经验!”
收盘前的资讯栏悄咪咪地挂出几则利空消息,满屋子嗅到气息的“交易者”开始抛售,价格很快折半腰斩。之前收益率垫底的安霁月趁势抄底杀入,紧接着,价格在最后十分钟开始拉升,大起大落的k线像过山车,最终稳稳落在了涨停的位置。
“倒也没什么经验可谈……”安霁月难为情地站起来,在一众羡慕的眼神中挠了挠头,她其实根本没看到那几则烟雾弹消息,只好拿一些套话夸夸其谈,“这几家标的集中在新兴产业,当时已经严重被低估了。交易市场可能看中短线,但投资应该是长期主义的事,自然要买在无人问津时。”
大胡子教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格外期待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安霁月见目标转移,松了一口气。
坐下来的时候她恰好又撞进陆烨的眼神,他似乎已经专注地看了她很久,听得无比认真。轮到他发言时,他站起身想了很久,良久沉默的最后只缓缓地说出一句:
“我做不到经济学中的理性人。”
教室雅雀无声,台前的教授却意外地带头鼓起掌来。和安霁月的抄底不同,陆烨早前便持有这几只标的,也看到了那几条不利资讯,但他始终都没有割肉跑路,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安霁月愣愣地听着这句似乎在挑战经济学基本假设的宣言,周围的一片唏嘘中夹杂着“原来只是误打误撞”、“啧,运气真好”的声音。她心里忽然为这个坚守到底的男同学生出几分不平,忍不住对着窃窃私语的方向怒目而视。
她心一横,低头通过了挂起的好友请求,反反复复地点开那个有些清俊疏冷的头像。都说金融专业会培养出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可她坚信这个人一定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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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这里吧。”坐在中央主位的张导眉头挤成一团,示意暂停,会议室里一时沉默。屏幕上定格的一帧是坐在泳池边的陆烨,他摘掉了泳帽泳镜,湿发滴着水珠,浴巾在胸前遮得并不严实,若隐若现的线条在锐化了的镜头里更加引人遐想。
素材内审环节往往是最热闹的时候,导演组和编剧组拿着显微镜从几个小时的原片里挖出角度清奇的故事线和糖点,每一次刚喊暂停就能讨论得热火朝天。但今天这块骨头不太好啃,所有人默契地低头不语,等着领导定调。
“小安,你跟的游泳池,你来说。”
倒了大霉了。安霁月心虚地从投屏上收回目光,她也不是第一天混圈,自然知道这一段素材埋着多少雷点,也多少听懂了张导的语气。她硬着头皮强行开口圆着故事线:“3号男嘉宾和2号女嘉宾都比较有性格,得知只有自己进行这个项目也不愿反悔,这也是之前cp感的来源,我们可以往‘爱一个人之前要先热爱独立的自己’这个方向去剪辑……”
“我们这是恋综,都拍成独角戏还有什么情绪价值?”负责女嘉宾组的武导打断她,质问道,“如果小安当时能引导成3号男嘉宾得知结果后主动反悔,然后奔赴2号女嘉宾身边,这一段绝对会是亮点!”
安霁月心里的火腾得窜起,朝她发难的武导负责拍摄的是朱绫独自栽花的部分,同样属于单人镜头。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忽然反踩是什么意思?她的忿忿直接写在脸上,刚准备回呛,却被张导率先压了回去。
“唐编,你怎么看?”
开会时的唐编难得正经,发言前颇为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他完全略过刚刚颇具火药味的攻击,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作为恋综,我们《末日恋人》的特点就是真实。大家想想,工作五天后难得一个周末的下午,你本来安排去健身,而你的暧昧对象却偏想在同一时间去看电影,如果你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去迁就对方,这场约会还能快乐吗?如果我们强行劝两人组队,观众是会为这种生拉硬拽的工业糖精买账,还是会觉得‘谈个恋爱都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