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把疑惑和失望浮于表面,假笑着说:“我以为进研发部门呢,进商务部是不是专业不太对口。”
张海东循循善诱地忽悠她,“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科研能力,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资金支持。你在商务部发展能利用你的专业知识,更好地向客户解释我们的技术和前景,这对我们融资非常重要。”
她只得假装信了他的鬼话。不禁检讨自己,还是太嫩了,昨天因为怕他怀疑,不敢太过明确地表示自己要进研发部门,一个不妨,就被算计了。
姚成智四十多岁的精英模样,头发整齐梳于脑后,油光水亮,说话干脆利落,还十分客气。
商务部就八个人,美其名曰商务部,实际上就是将市场部和销售部合二为一,属于万金油部门,啥都能做。看来张海东为了节约成本,极尽压榨,将一个员工掰成两个来用。
他一一给她做介绍,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他们似乎都带着些探究的目光,连笑容都意味深长。
也许张海东提前跟姚成智打过招呼,好好招待这位带资进组的贵人。姚成智自然也就跟手下也打招呼,别给这吉祥物派太多工作。
紧接着又带她去研发部,一进实验室,她才感到亲切。空间很大,估摸占了半层。不得不说,这里的实验器材非常专业,一看就知道投了大价钱。
姚成智领着她走到最里面一张实验桌前,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操作高效液相色谱仪。
姚成智喊了声,周博士。那人没回头。他又喊,周博士。
周博士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奚涓看出来了,是让他闭嘴的姿势。姚成智哼笑一声,仿佛是习以为常了,也就站那儿等着。
等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奚涓百无聊赖得数了数科研人员。十六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戴口罩和洁净帽,埋头工作。没人看他们。
周博士终于忙完,转过身,直截了当问他们有什么事。
他三十多岁的模样,有一张清瘦苍白的脸,驾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腿缠着绷带。镜片后的眼睛细而长,面容清矍,整个人透着不谙世事的学术氛围。如果蓄上胡须,在古时候好歹也是一文人墨客。
奚涓认得这张脸,禁不住呆了。竟是他,爸爸曾经最得意的门生,周闯。
十多年前,奚仲恺刚成立公司时,他就义无反顾跟着奚教授搞科研。钱多钱少无所谓,可以不给钱,包三顿饭也行。
那时她刚上初中,他也才二十出头。似乎对俗事丝毫不感兴趣,衣服只按季节变换。夏天统一是白衬衫黑裤子,春秋加一件薄外套,冬天加一件羽绒服。她曾偷偷问过爸爸,周哥哥是不是只有一套衣服。
爸爸大笑,说周闯这人不讲究样式,买了一柜子白衬衫黑裤子,换着穿。
她记忆中的周闯轻易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讨论学术问题,或者惹别人生气。他也压根不知道别人气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庸人自扰。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价值取向,有时迂腐得跟旧社会满口之乎者也的私塾老先生不遑多让。
可他并非一无是处,十三岁进了中科大少年班,16岁读大学,那时就在顶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成为父亲的学生。
爸爸对他评价颇高,说他思维方式超乎常人,研究问题总是精准到位。
也只有爸爸压得住他,服得了众,给他创造了一个相对健康的科研环境。就这么被父亲一路保驾护航,20岁去了国外深造。不到四年,他就凭借发表在《naturecheicalbiology》上的一篇论文,以及在科研项目中的表现,得到那边青睐,并希望通过人才引进计划挽留他。
周闯没留在国外,25岁回国,差点成了大最年轻的教授。父亲也力荐他,想让他在系里教书。周闯这辈子只服奚教授,便听从师命,试了两节课。结果遭到无数学生投诉,听不懂,他讲他的天书,丝毫不关心学生的提问。
周闯嗤之以鼻,听不懂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没问题。
最后让父亲放过他,教课太憋屈,还是让他跟着他搞科研。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场听证会上,父亲已经自杀,他作为证人出席。
那时律师问他奚教授为人如何,在自杀前有无过激举动。他涨红了脸,愤然起身,梗着脖子吼道,你们干脆把我也抓了,我也要为实验失败负责!吼得太阳穴上青筋毕现,激动得直拍桌。法官让人把他带下去,以情绪不稳定取消了他的出庭资格。
可现在,周闯只看了看她就转开目光,没有表现出任何熟稔的态度,甚至相当冷淡。
姚成智介绍,“这是奚涓,刚来商务部。我们要重新做计划书。周博士,你就多配合小奚,把实验报告什么的精进一下。”
周闯扶了扶眼镜,问:“什么叫精进一下,科学讲究精准,你的一下指的是哪点不行,你直说。”
姚成智从善如流地将烫手山芋递给奚涓,“一会儿让小奚跟你沟通,她是这个专业的,比我懂。”
周闯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背对他们,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姚成智倒没怎么样,奚涓却手足无措,她看出周闯对她不仅冷淡,还有些鄙夷,似乎不是没认出她,而是对她有意见。
姚成智给她安排好工位,吩咐她收集实验数据和报告,以便与周闯沟通。
对于周闯,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因如此,她要去探一探底,周闯是一个新的突破口,就冲着他曾崇拜父亲,也应该会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