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还没解读明白他这眼神什么意思,却见他竟然慢悠悠地转了身,往前边去了。
静临愣怔半晌,待到回过神来,身上仿佛被金甲大力神附了体,忽然生出无穷的力气。她从耳房里抱出那张旧桌子,肚子往前腆,托着桌子下沿往前走;到了石磨跟前,她屈膝一顶,根本顾不得腿上的肉疼,使劲将桌子往石磨上送。
——送不动,这桌子仿佛重量千钧。
静临闭上眼睛咬牙使蛮劲,忽听得耳边一声沙哑的“娘子”,吓得她手臂一下子脱了力,桌子顺势砸下来,腿火辣辣地疼。
老苍头冲她比了个噤声,手指一侧,静临看过去,是一把梯子。
静临张张嘴想说什么,老苍头摆手,示意她赶紧上去。
这墙足有两米多高,静临一节一节往上爬,待骑稳了墙头,战战兢兢往墙内看时,老苍头已经扛着梯子,整个人都没入墙角后面了。
铁面无私老金拦人,嘴贱心软官人指路
三更天的宛平县城安静极了,里坊都睡着,酒楼食肆灭了灯,占道的摊子也收了,露出宽阔的青石板路,上面一层薄薄的秋霜,将清冷的月色反照入人的眼中。
这还是静临头一次仔细打量宛平县城。嫁娶匆匆,她心中哀伤,并没有心思看街景。如今总算走出来了,这才发现原来北京的天这么高、星子这么亮。夜色不止掩藏了人的身形,也将阴沟里的脏污遮盖了,整个府前街显得既宽敞又整洁。沿街的建筑有明显的北方特色,砖木结构的瓦房形势高迥,墙壁多由青砖厚垒,质地冷硬,不像徽州,白墙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雅洁精致。
这里的气候也不好,空气干燥,风又大,吹得人皮肤生疼。住的更不好,宛平人不睡床,而是睡炕,砖土垒的台子,上面铺着草席,草席上面再铺被褥,薄薄一层,硌得人整宿都睡不着觉。
表哥也是徽州长大的,也不知金满楼里是炕还是床,他能住得惯吗?静临情不自禁想起柳文彦,还记得上次相见,他眼下一圈乌青,也不知是睡不惯,还是因思念自己而辗转反侧。待会他见了自己该何等欢喜……两个人睡在一起,相拥相偎,恩爱绸缪,即便是冷衾硬床,想来也是快活的。
静临有些心猿意马,嘴角不知不觉已经向上翘了。府前街走到头,前面就要拐弯,她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放松警惕,小心驶得万年船。快步走到墙边阴影里,静临悄悄探出一个头,只见左转小道是一条狭窄的土路,依旧空无一人。
她不敢贸然行动,又盯了半晌,方才走了过去。
老金已经注意到这个贼头贼脑的小妇人有一会了。只见她裹着小脚,步伐快而不稳,显然不善久行,应该不是粗使奴婢,也并非入室女贼;又见她穿着朴素,发髻却整齐,头上插戴精致,随身只携带一粉光缎面小包袱,十有八九,是哪家的媳妇半夜私奔,可惜跟了这么一会,尚未看到那奸夫在何处。
老金是个经验丰富的巡夜人,善于藏在暗处,不惊动贼人,尾随贼人,随后眼疾手快,擒住贼人。
眼看过了这条道就出了自己的片区,老金方才现身。
“站住!干什么的?”
静临心道不好,情急之下只得扯谎,“差爷,我婆婆病了,人命关天,只好犯夜去请郎中,还望您通融通融。”
老金眸中闪着精光,面上却不动,“哦?去请哪位郎中?”
静临哪里知道这宛平县都有什么郎中,只能随口胡编,“正是前天来的那摇铃卖药的胡大夫,现下客居在金满楼里。我婆婆的病遍寻良医也不见效,找摇铃卖药的江湖人士,也是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且请他试一试,万一就好了呢。”
老金冷笑,心道这小妇人倒能鬼扯,又问:“你婆婆是哪个?”
静临这下不敢再瞎说,如实道:“正是乌义坊柳家大娘,我叔叔上县学念书去了,没奈何只能教奴家抛头露面。婆母危在旦夕,还请差爷网开一面,放我去吧。请得了郎中,还要从这里回来,到时差爷自然知晓,奴家所言句句是实。”
“哦,”老金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原来是柳大郎家的。”
静临赶紧顺竿子爬,一边假意拭泪一边道:“是了!夫君去了,我们一家老小病的病,寡的寡……差爷怎么称呼?回头与我那伯兄祥老爷说了,也好代我们柳家好生谢谢您的恩德。”
她不提柳祥还好,一提柳祥,竟就触了老金的霉头。老金可不像戚氏母子欺软怕硬,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柳祥这样武断乡曲、为祸一方的士绅,这贼妇人竟然还敢拿柳祥压他!老金的火气蹭一下上了头,“胡说!”他喝道,“既是请郎中,为何随身带着包裹?莫不是卷了婆家财务,大半夜与人私奔?”
静临骇得不轻,却不肯放弃狡辩,“请水陆道场花光了银子,一时找不到人借,只好拿了些首饰来请郎——”
一个“中”字还没出口,老金已经劈手夺过她身上的包裹,另一手紧紧钳住她的膀子了。
“休要罗唣!”老金冷声呵斥,“有什么话到衙门里说!”
这年头谁不知道,妇人进了衙门岂能得好,公堂上皮肉之苦倒还是其次,在大狱里走上一遭,狱卒、牢头见了妇人便如苍蝇见了肉,便是将来无罪释放,人也被糟蹋得不是人了。
“差爷!”静临腿一软瘫在了地上,眼泪滚滚而下,“想来您也知道,我是被骗到柳家的!您和我父亲年龄相仿,想来也是有儿女的人,若我是您的女儿,您也忍心捉了我去见官?衙门一趟,我便活不成了!差爷,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您高抬贵手,放我去吧,这包袱里的东西都归您,奴家绝无半个不字!将来必会给您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祈祷您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