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崔师兄!”水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涟漪散时,上霄峰首徒崔琪的脸出现在水里。崔琪年约二十五六,故意留的两撇小胡子不但没增添他想要的稳重,反而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俏皮。胡子和眉毛同时上扬,崔琪在水的另一头快乐地打着招呼:“师兄在这,陆师弟!”他的五官在水中看着有些失真,陆镜却觉得亲切无比。把紫色的蛇角亮出来,陆镜告诉崔琪。“崔师兄,我拿到修蛇内丹了。”“好东西呀。”水那头的崔琪瞪大了眼:“陆师弟,修蛇在咱们这世界已绝迹三百年,没想到不但在水镜中仍有留存,还让你把内丹给采到了。师尊若是知道,一定极为——”“师兄,不是说好了要瞒着师尊么?”陆镜忙打断崔琪的话,生怕这不靠谱的大师兄把两人密谋的事给泄漏了。崔琪也回过味来,嘻嘻一笑:“放心放心,我定不会卖了你——说说看,这水镜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真是现世的镜像、与我们这一模一样么?”“一样,也不一样。地理相似,风物却不相同,仿佛是同一个大乾里生活着另一群人似的。”“同一个大乾的,另一群人?”崔琪咂摸着他的话,陆镜点了点头。“我登岸时,周围景致确是让我以为自己又穿过了一个溟海。”他给崔琪说着初进到镜中时星辰倒转,太阳从西边升起又到东边落下。他追逐太阳的脚步潜入深海,看到海底深不见底的巨渊中,水流从上方倒灌下来。“那水流中携着星光的碎片。我看到海中有龙,有巨鲸,还有无数传说中的怪物。鲛人在海底用螺壳搭建房屋,每天放牧鱼群。大蚌在夜晚跃出海沟,在洋流中飞行就像鸟儿一样。”“我持师兄你给我的船和符文跳入深渊,随波逐流了整整十七日。到第十八日才见那道水流漫过深渊、朝海面逆流涌而去,我随水势上升,又过了三日才才终于浮出水面,真正到了镜中的世界里。”“这里又是一个大乾了,只年号岁历都不一样。寒潭百二十里外也是钟山,山下也是无忧湖,湖边依旧是流云郡——甚至于,薛师兄现在就住在侯府里。”“住在侯府?”崔琪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没错,若没梁王作乱,子扬迟早也会是流云郡的主人。子安,你在镜中可曾见过他?他在那里袭爵了么?”“他没袭爵,只主持流云郡务,这里的人都称他为长公子。我倒见过他几次。”陆镜的语气顿了顿:“感觉他到这儿后变了许多。”崔琪立即来了兴致:“哦?变成了什么样儿?快说说看。”他那副八卦兮兮的样貌让陆镜无语,想了又想,陆镜才满脸迷惘地道。“好像,好像变娇气了一些……”“娇气?”这个形容词让崔大嘴巴震惊了:“你说子扬娇气?子扬长得是弱一点儿,可那一身的倔骨头……你遇见的真是子扬么?”“确是他无疑。崔师兄,薛师兄过去最是冷淡,是怎么都不肯睬我的……”陆镜微微苦笑:“可在这水镜中,他不但记得我,还一直大张旗鼓的找我。你说说,这不是换了个人么?”从颖都到上霄峰,他一直对薛南羽苦苦追逐,薛南羽却始终对他不假颜色。子扬像是对他极亲近,从国子监夫子授课开始就常指点他。可子扬又像是对他极冷淡,一旦他表现得稍亲昵一点儿,他就立即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了。他有时会想,这样一个冰冷的薛师兄,真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子扬么?他之所以这样对他,是否是因他早已知道,他们会以那样惨烈的一个方式收场……他在这边心有戚戚,镜外的崔琪已敏感地捕捉到一个点。“等等,你说子扬记得你——他是记得你什么?”“记得,记得……”陆镜忽然说不出话:“记得在镜外的世界,杀他的人是我。”“陆师弟……”崔琪哭笑不得:“这不明摆着了?被归元之术送入水镜的人本应荡尽前尘抹灭一切记忆,从此过新的一生。可子扬一直记得这件事,怕是怨气不散,一心想要找你报仇呐!”这话将陆镜满心的缱绻击了个粉碎。他呆愣半晌,低声说道。“本是我对他不住。他若要报仇,我就将这条命赔给他罢了。”他的意兴萧索,崔琪顿时急了。“陆公子!祖宗!你千万别!你要是在水镜中出点什么差错,宁国的军队得把上霄峰踏平了!”水面一晃,崔琪的脸大了许多,应是他立时扑到水边来了。“子扬没有死,他的身躯还在建木苞室中沉睡,送入水镜中的只是他的残魂。残魂需依托身躯,你若是心灰意冷甘愿被那缕残魂杀死,建木缺了维系、苞室中那副身躯死去,子扬可就真的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