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年轻人们以长剑破开迷雾,眨眼间便纷纷跃上这座高山,然后终于循着血迹找到了林间那棵已经只剩下枯枝的古树。
止不住的鲜血染红了树干,“滴答滴答”,伴随着间断的咳嗽声,不时有血珠从半空滴下。
而就在那枯枝之上,正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他手无寸刃,胸口却像是被人捅了毫无章法地捅了十几刀,不过是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在那里,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接近,半晌才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慢慢抬起头。
甫一看清那副相貌,便有人叫了起来,“奚夷简!”
“这不男不女的小白脸,一定是他!!!”
霎时间,议论声四起,连四周的空气都跟着躁动了起来。
而那树上坐着的年轻人罔顾众人眼中的杀意和贪念,仍坐在原处,只将目光投向了树后。从来者的方向看不到此处,但他却看得清楚,就在这棵树的树后,正站着一个不住颤抖着的少年人,对方红着眼眶,手上拿着的刀却沾满了鲜血。
“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杀人的时候自己先害怕。”似乎觉得有些无奈,他捂着胸口的伤渐渐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一手造成了眼下局面的少年人,“不还,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做任何事都不要后悔?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这些话,偏偏记得我不许你碰那反魂树……咳……咳咳……”
说到最后,他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只是伸出手,轻轻叩了下身下的反魂树,紧接着,便听这神树发出几声巨响,好似群牛吼叫,震得来者无不心神俱骇。而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那树上对着众人笑了笑,还拍了下手,似乎是觉得刚刚那一瞬间他们的神色很是好笑。
曾经的奚夷简也曾用这仿佛漫不经心的笑嘲弄过世人,不过那时的他名震海内,号令十洲,哪怕万人唾骂也走到了巅峰。
而如今,不过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就在那反魂树下,他唯一的徒弟宁不还已经站到了那群蓝衣人之中,手上拎着的还是捅了他的那把刀,虽然手还是在颤抖着的,双眸却透着一股子决绝。
号称“十洲妖师”,却载在自己平生唯一的徒弟手里,听着就讽刺。
剧痛已经使精神开始有些恍惚,奚夷简按着自己眼边的穴位,只觉得那些人义正词严的声讨之语都好似蚊子哼哼一般,“嗡嗡嗡”不知道有多么恼人,他一句都听不清,甚至看不真切他们脸上已经扭曲的神情。
隐隐传来的不过是,“罪有应得”这四个字。
太烦了……太烦了……
“咣!”的一声巨响,坐在树上的奚夷简突然一掌拍向了身下古树,手腕翻转间,已投下一片火光,而他腾空跃起,单薄的身子如同枯叶般急速向后掠去,所到之处,莫不是火星连成火海,光亮灼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连声音都变了调,“他要烧了反魂树!”
霎时间,原本还算杀气腾腾的场面乱成了一团,想尽办法要灭火的念头狠狠压过了杀之后快的冲动,人群之中,只有那始终坚定不移的蓝衣年轻人们冲进了火海,一心追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奚夷简身负重伤,行动本就受阻,借着火光滔天的掩护,一路向着洲外逃了去。他在此地居住多年,自然比那些蓝衣年轻人多了些优势,而后者长久以来一直秉承着“光明磊落”四字,行事刚直,最见不得这等奸恶之人落荒而逃没有半点骨气的模样,不由出言喝道,“你既然能教导徒弟凡事不后悔,就该清楚自己做下的恶事能换来怎样的下场,这时候还跑什么?”
“跑什么?”奚夷简脚步未停,连头都没回,“废话,你们要杀我,不跑是傻子!”
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说的前半句话似的。
说着,跑得更起劲了一些,出了聚窟洲之后便一路向着东北方向逃了去。
那些蓝衣年轻人都是出身名门,对海内十洲和五个仙岛的位置都再清楚不过,追到半途便发现对方已跌跌撞撞往蓬丘的方向去了。原本他们还在诧异这人受了重伤还逃得这样快,如今见其神志不清竟往蓬丘去,也有些安了心。
海内十洲再加上那五大仙岛之中,独数那蓬丘仙家最多,而蓬丘门下弟子皆奉蓬丘上仙为祖师。有传说,蓬丘上仙已经是这海内十洲修为最高之人,此事虽不可考,海内十洲的人也都对那位传说中已经避世而居的高人有着几分尊崇。
而传闻中,蓬丘上仙最见不得世间奸邪之事,疾恶如仇,曾经以一己之力荡平群魔祸世之乱,还了十洲一个安宁。奚夷简若是闯到她的地盘,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话虽如此,这些出身名门的年轻人们骨子里也有傲气,不愿假别人之手报仇,一路上也使尽了浑身的本事去拦阻对方。只可惜那奚夷简撑着最后一口气,竟似是将此生的本事都用在了这短短的时间里,拼着命闯过刀光剑影,直到能够遥遥望见蓬丘时,才被逼着停下了脚步。
多年来与对方周旋,那些蓝衣年轻人早就摸清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能动手的时候绝不要与奚夷简动嘴皮子。对手磨嘴皮子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招架得住的。
眼看着那身负重伤的男人已经倚着一块巨石倒在了地上,为首者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对方。可令人看着便不舒服的是,死到临头,奚夷简竟然又笑了,笑过之后便垂下眸子,像是已经认了命那般,再不开口。
蓬丘多阴雨,细密的雨滴打在年轻人单薄的身子上,化开了满地的血水。多少年来,世人习惯了奚夷简的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被逼至绝境时,又是怎样凄凉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