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没睡好又喝了冷酒,这是醒酒暖胃的,用上一点。”
在他开言之前,顾衍誉心中猛跳一回,实在是汤里一眼可见有些温补气血的材料,叫她不免多想,可见人不能心虚,否则容易没事就自己吓自己。
“玉珩是周到人。”她挂上一个笑容来,许是身心都很虚,不似往日真假看不清,戴珺端详那张脸,虚弱和眉眼间一点点厌倦是真,那忽然让他觉得抓住了一些更确切的东西。
顾衍誉也在看他,她自诩拿得准挺多人和事,对戴珺却不太好说。
玉珩公子别看对谁都是春风化雨、礼数周全,但他对大多数人和事总透着一种疏离厌倦。可戴珺又不像她,他生在金玉遍地的陵阳城,是戴大学士唯一的公子,自己又文名在外,这大好人生,有什么可疏离厌倦的?
顾衍誉有心细究,却没找出什么线索来。也许正因为看不清端倪,才会格外介意。就好像顾衍誉还知道他身边叫阳朔的小厮很有些武艺,作为一个普通侍从,阳朔的功夫太好了些。可她不知道戴珺带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缘由,也许仅仅是太好看的好人家男孩子,出门在外怕不安全。
眼下她避开戴珺的目光,转去看那盅汤,汤在陶盅里,旁边是小碗。顾衍誉撩了一下眼皮,想动,犹豫了一下但没抬手,戴珺忽然轻笑一声,自己拿起了勺:“侍女不在,没人舀汤是不行。”
顾衍誉没想到被如此精准戳中。她不在状态的时候就会犯个懒,因嘉艾和令狐都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的人,从她小时候到这么大,稍微露出一点不想动弹的端倪,这二位但凡有一个在身边,就会把一切做好。顾衍誉很受用这份在意,不过被当面点破这一点,却有些令她局促。
而说话间戴珺那碗汤已经舀好,用勺子晾了晾,递到她眼前,似有几分意味深长:“自己能喝么?”
“诶,诶,哪儿的话。”顾衍誉无端心跳快了一下,端过来就喝,然后果不其然呛了。
瞬息之后顾衍誉就会后悔自己的冒失,因为戴珺见状,立马伸手想来拍一把,而顾衍誉因为呛咳,没保持住一个相对静止的姿势,她的嘴唇就这么从戴珺的手指上擦过。
她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得突兀,戴珺理当也没有。但此情此景,就是稍微有点不对。
顾衍誉摆摆手:“我,咳咳,我可真是……”
戴珺看着她,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用些热水缓一缓吧。”
“多谢玉珩。”
顾衍誉这回老老实实跟他道了别,看他从屋里出去关上门,顾衍誉松一口气。
那一碗汤很快喝下去,她觉得身上暖了些许。
顾衍誉放空了思绪从窗户往下看,玉珩公子仙儿似的飘过,似乎感应到她目光,回望一眼。二人的眼神就这么奇妙地对上,像是他看穿了什么。
顾衍誉仓促收回目光,只觉今日流年不利,她还是回去喝一帖药,昏睡过去才好。
戴珺今日倒是进展顺利,至少有人带回了他想要的消息。
阳朔此刻正在给他回话,这位贴身小厮的表达不那么流畅,简短跟他说过情况,说乐临是顾大人与顾夫人的老家,顾氏亲眷大多居于此地。这些事戴珺早就知道,静静等着阳朔往下说。阳朔道,虽然顾衍誉在乐临住了十年,但当地人与顾三公子都接触不多,曾贴身伺候过的人也已跟随他回到陵阳,都在顾宅中深居简出。
戴珺暗忖,一个小男孩儿,三岁到十三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不应该有很多玩伴么?
“说他是顾氏本家的孩子,就养在祖宅里,平时不出去,自有丫鬟嬷嬷伺候。”
戴珺眼波微微一动,他倒没怎么听说过圈在祖屋里养大的少爷。
“与同龄的孩子也不玩在一起?”
阳朔开口,这位跟他家公子有些交情,这些话说出来带了点踌躇:“可能是不敢,据说……三公子脾气不好,他们管他叫‘顾小鬼’,难缠,不敢招惹。说上到旁支的长辈,下到同龄的孩子,他都一样对待起来没大没小,无长无幼。甚至说他……狠毒,还有人私下管他叫顾罗刹。”
“为何?”一个本家的孩子,再怎么调皮招人烦,也不至于有个恶鬼的诨号。
顾衍誉在陵阳表现得不大成器,但真要说特别招人厌,也不至于,相反,有他在的场合总是热热闹闹,他也总是笑脸迎人,除非真有不长眼的惹上他,顾衍誉揍人的时候才会露出混球相来,那倒也不凶,只是透着一种纨绔应有的倨傲与得意。
“说是……他教唆人烧死过自己的表兄。”
戴珺眸光一顿,阳朔同他说了一桩旧案。不过这消息来得太捕风捉影,阳朔自己都不大信,有意先说别的,戴珺却是想要探个究竟,要先把这一段听明白。
阳朔说这消息来源是一个酒馆的伙计。说顾氏宗族在此势力庞大,但也不是只要姓顾就在权力中心。这一代的权力核心显然就是顾禹柏,他是顾家家主,又官至太尉,所有姓顾的靠他荫蔽,希望家里孩子得他赏识。捎带提了一嘴,顾夫人也是顾姓人,叫顾怀璧,跟顾禹柏是青梅竹马。不过顾姓人来此定居已经很久,他们也不算有多亲近的血缘关系。
其中有一支算是顾怀璧的母舅家,在族中很有些地位,出了个孩子叫顾哲源,比顾衍誉大个三四岁。那顾哲源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有才情,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才子,长大后倒日渐普遍,性情也乖张起来,变作个混球。传说中这顾哲源就是被顾衍誉找人一把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