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赤潮帮已知晓她查到了此处。
可她今夜来此之事除了身旁几人应当无人知晓,舟自横既然能在赤潮帮眼皮底下相安无事地瞒过十余年,想来身份应当并未暴露,反倒正是她的到来令舟自横陷入了险境。
——她身旁有内鬼。
沉肃的眸中落下一丝冷意,燕回转回视线看向身后人。
“此地恐怕已不安全,老先生可有其他藏身之处?”
舟自横已然握紧了腰间的刀,听她如此问,神色却并不显得太过慌张。
“我在城西以我表侄的名目买了一处宅子,那处宅子地段幽僻,应当无人知晓。”
打定主意,两人离开商船,寻到一处隐蔽处换了身衣裳,而后于夜色掩映下取小道往城西而去。
燕回边留意着四周响动,边向身旁人问:“先生明知当年之事与赤潮帮有所关联,为何却仍来了洛下?”
老者叹出一口气,“表兄之死到底和我脱不开干系,倘若当日我没有与他调换值守,或许他如今仍还活着,而死的便是我。我既然知晓当年一事另有隐情,总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因此我便来了洛下暗中调查赤潮帮与当年之事。”
说罢,他望着燕回手中的刀,低声道:“姑娘身手了得,所用武器我若没看错应当是监察司佩制的克己刀。当年我虽隶属巡武卫麾下,可最敬佩的却是监察司的刑简司事,还师从刑司事学过两式圆月刀法。
“如今既有他人找上门来,大约我茍且偷生换来的这十数年闲暇也快到头了,那我愿将我这些年查得的一切尽数告知姑娘,倘若姑娘日后能够因此查出真相,那老朽即便是死也瞑目了。”
如此郑重话语,俨然已有交代后事之意。
燕回脚步一顿,形容肃然地朝老者一抱拳,“多谢老先生信任。”
舟自横摆了摆手,面上虽仍有几分醉意,眼神却已然一片清明。
“在当年之事发生后,我为表兄之死消沉许久,几乎整日以酒度日。后来母亲病重而亡,我于母亲墓前长跪三日,终于清醒过来,决定为当年死于城中的图南百姓求个公道,于是隐姓埋名来了洛下,以半数积蓄买下了一条货船,开始运货载客维持生计。
“起初我只想着如何打探消息,屡次前去赤潮帮地盘附近盘桓,被发觉后遭他们打断了一条腿,后来我学聪明了,以打通商路为由,与赤潮帮堂主叶啸海打了几次交道,闲时请他及帮中弟子一同去酒肆饮酒,酒后夸口时,我才意外从他口中得知……”
老者朝四周望了一眼,苍老的话语声压得极低:“这十数年来,赤潮帮帮主易江东一直在寻找剩余的十洲记,而当年图南发生之事,也正与十洲记相关。”
燕回眸光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老者话中细节。
“剩余的十洲记?先生此言何意?”
舟自横低了眉目,缓缓道:“想来姑娘大概也听说过十洲记传闻。世人皆传十洲记真迹藏于兰留秦家,此话虽然不假,但秦家所有的,应当是十洲记图眼。
“完整的十洲记早在青阳氏族尚在时便分为了五份残篇,分别存于当初最有名望的五家之中,而图南单家便是其中一族。”
“图眼?”燕回攒起了眉,“依老先生所言,当年瘟疫竟是因十洲记而起?”
舟自横点了点头,“叶啸海说那领头的乐师精通催眠,且极擅蛊术,想来最初的疫病源头应当是中蛊身亡的单家人,后来蛊虫扩散,染病之人愈多,才成了真正无法控制的瘟疫。”
燕回凝神思忖片刻,心下却仍有些疑点未解:“他们既已知晓单家手中藏有十洲记残篇,当可直接逼单家交出此物,抑或杀人夺书,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引发城中疫病?”
老者叹了口气,“此事我也一直茫然不解。当年整座图南城几乎未过半月就成了一座遍地横尸的鬼城,起初表兄还能与我通信,说药王谷的神医受江家主所托带着门人弟子去了图南救灾,应当要不了多久城中情况便会好起来,然而在此之后我再与表兄传信,却未能等到任何回音,直到江家主下令焚城,我才知晓表兄在回信后不久便死在了疫病之中。”
沉默少顷,燕回问道:“叶啸海可曾说过其余残篇在何人手中?”
老者摇了摇头,“这却未曾听他提起过,大多时候他都并未主动谈及十洲记之事,直到有一回酒喝多了,他听到隔壁桌有位公子说自己见过十洲记真迹,被他嗤笑了一番,这才与我说漏了嘴。”
行进之间,两人再次拐过一条小巷,出了巷口,眼前赫然便是一处宅院。
燕回望着身前老者,自怀中取出监察司腰牌。
“当年之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查出真相,还图南百姓一个公道,还望在真相大白前,老先生务必保重好自己。若日后先生再想起其他线索,可用此腰牌前去监察司寄信,便说将信寄与名叫燕回之人。”
闻言,老者微微吃惊,“原来姑娘便是浩然刀?我果然未曾信错人!”
他伸手接过腰牌,双手抱拳,端正地行了个武揖礼。
“此事牵涉繁多,还望燕司事一路小心。”
“多谢老先生。”
燕回还以一礼,未再多言,转身走入了来时的暗夜中。
又过了两日,谷雨时节将至,药王谷中春雨绵绵,接连下了几日细雨。
天色终于放晴,阮棠趁着天气晴好,本想着趁离开之前与陈诺在谷中四处逛逛,然而行至鹤园外,却忽然发觉秦知白已经几日未曾露面,鹤园中亦房门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