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一声,一个好友申请过来。一张旷野风景的头像,昵称便是真名:穆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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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际平的朋友圈乏善可陈。
今年之前是马建县的新闻报道,今年以后是木安市的相关新闻。比如木安市政府召开新年政府工作会,比如木安市高新经济区引进数个世界500强企业,比如某领导深入践行“四下基层”深化开展“大走访大调研大服务大解题”活动……等等。
罗雪默默查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趣,退了出来。
她回到报社,把关于幸福小区的资料全部整理了一遍,拷到一个新的移动硬盘里。她琢磨着什么时候给穆际平方便,想给他发信息,又想着他说不定还在应酬,要不再等等。
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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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罗雪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20岁的时候,在杨江边上支教。这是他们新闻学院的暑期活动。学校帮他们联系了一所村小,在同安市同心县白马村。他们从学校出发,坐了一天的火车、一天的汽车,走了半天的山路,终于抵达了村小。学校小得可怜,黄土的泥巴操场,歪斜的旗杆,一间漏风的教室。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姓杜,杜梅,五十多岁,已经在这里教了四十年的书。村小有20多个小孩,六个年级都在一间教室上课。
去之前就知道条件艰苦,所以此行的同学只有四个人。罗雪是领队。和杜老师短暂接洽后,他们当晚就睡在教室旁边的老师办公室里——那里本来是杜老师的房间,她把房子腾出来给了同学,土炕上拉了一道布帘,一边睡女生、一边睡男生。而杜老师自己走十里的山路,回家睡。
夏天的蚊子很猖獗,罗雪第一天晚上就被咬了好几个大包。
四个同学,分别任教语文、数学、英语和体育,其他的自然音乐科学按照课程表轮换。除此之外,四人轮流每天值日做饭。城里来的同学基本都不怎么会做饭,不过到这里也不用担心——只有一个灶台和一口锅,蔬菜和肉也少得可怜,做不出什么花头,每日的饭菜熟了即可。
还不出三天,四人带的方便面就全部吃光。刚过完第一个周五,有两位同学借口家里有事,退出了暑期活动。
剩下的,只有罗雪和新闻学院另外一位男生,许志。
罗雪对许志没有什么指望。
他们不是一个班的,来之前,罗雪隐约知道这位同学是位富二代,倒不是说他有多娇气,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字——懒,懒到无法形容。他来这里就一个目的——躲避他想分手分不掉的女朋友。这里穷乡僻壤、信号不通,对他来讲简直一个躲避情债的桃花源。他压根不想上什么课,他就是来混时间。轮到他第一天上课,他就直接睡到了中午,罗雪和杜老师从十里外的镇上买东西回来,见着同学在操场上疯玩,而许志在炕上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罗雪气不打一处来,扔下土豆就要去叫他,杜老师一把拉住她:“算了。让他睡吧。”
罗雪替许志害臊:“对不起,杜老师。”不光是替许志害臊,还替那两位吃不了苦走了的同学害臊,还替他们学院害臊。
杜梅早已司空见惯:“没事的。年轻人,都这样。”她没说的话还有:每一两年都会有人来支教,很多时候都是形式主义,扯个横幅,拍拍照,住几天,就走了。没什么实质作用,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这操场还是黄土的、这旗杆还是歪斜的,这空地上,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篮球框。
“不是的,”罗雪想解释,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只想来做做样子的,她是真心来传播知识和希望的,她想来做实打实的事情,于是她特别真诚地看着杜梅的眼睛,说道,“杜老师,真的不是这样,至少我不是。我享受每天和同学们上课的时间,我希望我能给他们带来帮助。”
杜梅看着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小罗。”
罗雪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无奈。杜梅虽然笑着谢她,但这谢谢的话语里,多少有些诓慰和敷衍的成分。
几天后,罗雪实在看不下去,很严肃地把许志叫到校门口,跟他谈谈。
许志一脸不在乎,说道:“我真干不了这活,我能在这儿吃住一个月就已经是尽人生最大努力了。”
罗雪问道:“你干不了这活,那你来干嘛?”
许志说:“人生总有无奈的事情,你以为我想来?我能怎么办?”
罗雪忍住火气耐心游说:“你既然来了,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吗?至少不要睡到中午起好吗?村里的小孩觉得我们来自城里、是大学生,代表了外面的世界,对我们很是崇拜,你这样他们会很失望。”
许志说:“谁认识谁啊?一个月后我们和他们拜拜,后面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罗雪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也许他们人生的转折点就是因为你我的出现!”
许志反而笑起来,吊儿郎当地打量罗雪:“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我们在这里一个月能改变谁?他们是我们能改变的吗?你知道他们最缺的是什么吗?他们最缺的是钱!没有钱什么事都干不了!没有钱学生不能上学,因为他们要去打工;没有钱老师也留不住,因为没人会永远待在这穷山沟做活雷锋;没有钱破烂的校舍永远都不会更新,因为这些都需要人民币去购买。你信不信,我们在这里哪怕支教十年,也不及一个土老板立刻捐献十万有用!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你……!”罗雪被许志连珠炮的一串话呛得忘了还嘴。她觉得眼前此人可恶极了,非但不想干活,还张口闭口就是铜臭味的钱,简直钻到钱眼里了!
他怎么就看不见小朋友清澈的眼神、看不见他们对知识和外面世界热诚而单纯的向往呢?
这些东西不比钱更重要吗?!
正当她脑子里飞快组织语言时,有人打断他们——
“你好,请问你们认识a大的一位叫罗雪的同学吗?”
她转过头。
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将一个风尘仆仆的帆布包放到地上,逆着夕阳,扬起一小阵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