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之:“嗯?”她的眼神一下子冷凝起来。
王映霜挑眉道:“是那近来在长安声名鹊起的范伯温?”
此人是进京赶考的士人,只是去年落第且寂寥无名。这回他倒是想了个砸琴博名的主意来。千金买琴,广邀旁人来听琴。可当众人到来后,他竟直接砸了那把稀世名琴,道千金之琴,远不如他的文章。这人倒也有些才气,锋芒毕露的,被不少权贵奉为座上宾。
“恐怕就是他了。”高素之冷冷一笑。
王映霜察觉高素之神色有异,她眉头一蹙,问:“大王知道他?”
高素之一点头,压低声音说:“是高望之派来害我名声的。”范伯温此行可不怀好意。
在剧情中,他早已经成为高望之的门客,千金买琴也是高望之给的钱。在声名鹊起后,一举一动就容易被人关注了。他会拜访齐王府,就是想要给齐王难堪,如果被拒绝了,那就是齐王不肯礼贤下士,并不善待读书人。如果齐王见他了,他就故意去刺齐王痛脚,羞辱齐王,惹怒齐王。
他确实是成功惹恼齐王了,见到齐王后拿不孝来说事儿,还撞上齐王毒发的时候,最后被失去理智的齐王下令活活打死。范伯温没得到什么好处,高望之则成为赢家。齐王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事情越闹越大,长安举子联名上书,最后泰始帝不得不处置,将齐王削爵,贬为郡王!
王映霜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大王要见他吗?”
高素之道:“见!”剧情中略略提了几笔范伯温的来历,其中有一事可称为拿捏范伯温的把柄。
齐王府外。
范伯温的马车停在侧门,他本身一脸恭谨地等待着。在他的猜想中,齐王不会见他。没关系,这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他已做好侯上大半个时辰的准备,哪知没多久,门房便匆匆忙忙出来,请他入王府中。
范伯温藏住眼中的诧异,不卑不亢地应了声好。他抬步入王府中,始终保持着士人清高的姿态。
他到会客堂的时候,高素之已经在里头等待了。
范伯温恭敬地朝着高素之行了一礼,悄悄抬眸一瞥。
齐王与他想象得不一样,身着一身很稀松平常的圆领袍,神情疏朗如初日悬照高林,自有一种耀眼的气度。比起魏王来,根本就不差!哪有传言中的豺狼之相。范伯温心中错愕,晃神间已经落了下风。
高素之不给范伯温批评自己“不孝”的机会,她连客套话都不说,直接道:“《孟子》中有‘窃负而逃’之论,伯温如何看?”
“窃负而逃”是《孟子》里一个典故,争论从来都不少,说白了就是儒家的“礼”与“法”的较量。桃应设想一个场景,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也就是舜的父亲杀人,该怎么?孟子的回答事情是皋陶依法将瞽叟抓起来。桃应继续追问,身为天子难道不能利用职权解父之罪,孟子则说,作为贤王的舜是不会阻拦法的,但是为了成全“孝道”,他可以弃天下如敝履,“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
这其实是“直躬证父”的升级版,涉及一个“子为父隐”。高素之询问范伯温这个问题,并非要与他争辩礼与法,而是在警告范伯温。
剧情里,范伯温的父亲范式生前杀人犯法,范伯温替父隐瞒、带父逃亡。他是白身,没有任何的政治身份,依照大齐的刑律,他的父亲当斩,而他也要下牢狱!除非朝廷愿意为他展开一场廷议,看儒与法谁占上风。可不管怎么说,他以后都别想有功名了!
范伯温一听,果然冷汗涔涔,对上高素之意味深长的视线,他的心态先垮塌了下来。这是他的一个秘密,齐王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是误打误撞吗?对,这一定是个巧合。
在范伯温自我催眠的时候,高素之的声音又响起了。
她凝视着范伯温,微微一笑,问:“如果是你的父亲杀人犯法,你当如何呢?”
范伯温闻言差点跳起来,这个问题更直白,直接戳中了他的痛楚。他的眼神躲闪,心中仓皇不已。来前意气风发,有气冲霄汉之勇,而此刻,心乱如麻,钳口结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素之视线朝着范伯温身上一扫,笑道:“伯温是没有读《孟子》吗?也是,‘九经’中并没有它。”在大齐之世,儒家虽为经典,可并非谁谁都要说孔孟之道。九经为“三礼”“三传”以及《易》《书》《诗》,孟子还没成圣。
说话的时候,高素之拍了拍手,不消多久,便有侍从将一个书函取出,里头恰恰是刻本《孟子》。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范伯温哪里还能再讲出什么大道理,只干巴巴地多谢高素之赐书。
高素之道:“书函中的刻本也只是此时珍贵,等国子监那边筹备好发行,也不过是百钱一本。”印刷术一些改进措施毕竟是从齐王府传出去的,所以高素之对它的进度更是了解。两馆以及国子监内部,刻本已经逐渐取代卷轴,向天下推广是必然之事。
见范伯温露出震撼的脸色,高素之又温和道:“刻本对天下士人有利无弊,有多少人局限资财求学无门,现在前途通坦了。劳烦伯温多多宣传此事之利啊!”
有些话点到为止,要是继续执迷不悟的话,那只能很遗憾地请他离开美好人间了。
第46章
范伯温哪里会听不懂齐王的意思?这是要他在士人中宣扬刻本之利,而其中不能遗漏齐王之功。做一个先行者,他能够借助此事继续积攒名声,甚至因此一跃龙门也不一定。可坏处也有,得罪颇有权势的魏王,也可能彻底失去入仕途的机会。
一部《孟子》在手,既是诱惑,也是威胁,全看他如何选择。如果齐王如传言中那般是个疯疯癫癫的亲王,他相信魏王能够保住他,可要是一切都是假的呢?在过去是韬光韫玉,近来种种,却是匣剑帷灯了。
范伯温心情沉重,抱着由于有逾千斤重的书离开齐王府。在门外,他即将坐马车时,忽然间又瞥见齐王府的访客,那人他也认得,是颇受天子看重的司农卿裴隐。范伯温吐了一口气,心中骤然拿定主意。
魏王让他做的事情没办成,反过来还要助齐王扬名——这会将魏王彻底得罪死。怎么做都走不出那道夹缝,长安他是没法待下去了。至于功名,没法跟自己的性命相比。低头看着书函,范伯温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没有去见魏王府的人,而是找到自己交好的并未与权贵往来的耿介士人,将《孟子》交给他们。
这些耿介士人非世家大族出身,也不是勋贵之后,家中有点闲钱,却又不能让他们毫无底线的挥霍。刻本的推行,士人们将是获利者。日后等到诸王之间的斗争结束,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走上高位,便能引荐回归乡里的自己。
齐王府中。
送走范伯温后,高素之正准备回到蒹葭园中,又听说裴隐来拜访了。
见一个人是见,见第二个人也是见,高素之便让人将裴隐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