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瑶道:“他未免太蠢了一些,先不论笔迹,那信纸也是皇帝之前赏的,绝非常人所能得到,更何况还有护封……”
沈蕴芳插嘴问道:“封套没有烧掉吧?”
谢宜瑶晃了晃手上的封套:“没有。这上面也没什么重要信息,怎么了吗?”
“贵主不妨留着,将来或许有用。”
谢宜瑶看了眼封套上的护封,瞬间明白了沈蕴芳的意思。
所谓护封,是指盖在封套拆缝处的印,为的是防止有人事先拆过信件。而谢冲使用的印章,也是由谢况所赐。既然印章足够独特,那么封套就可以证明寄信人的身份。
假若能加以利用,就算不能变成决定性的证据,却也能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宜瑶沉声问道:“看来怀香也觉得,江夏王可以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了?”
沈蕴芳答:“正是。先前我为贵主分析局势,指出可以在短期内暂时与江夏王谢冲联合,为的是他的身份。现在看来,以他的胆量与心智,恐怕当个线抽傀儡更合适。如今正是可乘之机。”
谢宜瑶本想提一提前世,突然反应过来她还从未和沈蕴芳说过自己重生的事,却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当下想了套说法:“以我对江夏王的了解,他确实很好对付,容易轻信别人,也容易被操控。但恰恰是因为他听话,皇帝才在所有皇弟中最宠爱他。有了圣宠,如果不能直接给予他致命一击,他很容易就能东山再起。”
沈蕴芳道:“枪打出头鸟,正因为他是最受重用,朝堂里看他不顺眼的人也就最多。”
“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想过,要先除掉他。”这不仅仅是因为谢冲也是她的复仇目标之一,更是……“我想皇帝也知道江夏王是个平庸的,但偏偏要重用他,说到底他也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比起贤能,他更倾向于选一个听话的人。现在镇守地方的人,不是他的亲族,就是心腹重臣。若不是他的儿子们最大的也才三岁,现在地方上都是姓谢的人了。可惜啊,我也姓谢,却没有这份殊荣。”
所以,就算谢宜瑶现在就把谢况除掉,她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继位。不仅是因为弑君弑父,更是因为她是皇女而非皇子。无论是谢冲、谢冰这几位皇弟,还是年仅三岁的太子谢容,再到那几个路都走不稳的小皇子,都比她更为名正言顺。
在性别面前,立嫡立长的道理都要让步。
她要想能坐上那个位置,必须除掉这些拦路虎,而谢冲可首当其冲。
沈蕴芳道:“我明白贵主的意思。然而,鸿业远图非一日可成,除了权外还须有势。日积月累,直到势不可挡,则天下可图。”
谢宜瑶喃喃道:“所以要除掉谢况的左膀右臂,让他无人可用,不得不考虑我。而且要快,否则等太子可以成事时,自然就不需要其他人了。”
沈蕴芳点头:“眼下当今那位意图北伐,更是绝妙时机。江夏王若是胜多,那么就有了兔死狗烹的可能。若是败多,则给了我们落井下石的机会。”
“敌军毕竟是北燕,我肯定还是希望他能大胜的。但以他的能力……只能说并不乐观。”谢宜瑶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知道谢冲前世在北伐中打了败仗。
但今生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皆未有定局。
和义阳不同,这次南北之间的战争是南楚主动出击,同时规模也更大。谢况虽然不至于贪图立刻吞下北燕,但至少要拿下淮南的数座城池才行。
谢宜瑶仰头闭眼,思考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道:“怀香,挑唆也好,撺掇也罢,我都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一是不知江夏王会有何战果,二是……他心性弱,我要是在战前扰他心思,万一影响战局,牵扯到将士们和百姓,那我就是死也不能偿还这份罪孽。”
谢宜瑶想做的事,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
她的仇当然要报,她想要的权当然要夺,但她不能罔顾大局。
这一刻,沈蕴芳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良禽要择木而栖了。她自幼好读经史,修身治国平天下和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是信口拈来,可那些都离她太远太远了。
当她越来越发现史书中没有她的落脚之地时,她也开始不再相信那些道理和守则。她的人生目标是露才扬己,若是不能成,也要独善其身,大不了遁入空门,这世间与她何干。
她只希望有人可以赏识她的才能,至于那人想做什么,都和她无关。所以即使知道了谢宜瑶的野心有多大,她也并不觉得稀奇,更不在乎。
可谢宜瑶总是能超出她的想象。
沈蕴芳沉思良久,终于道:“贵主所言甚是,是我轻虑浅谋了。”说完,顿首谢罪。
谢宜瑶连忙扶起沈蕴芳,又说:“莫要这样,我也刚刚才下定决心……原本我也觉得,能借此让江夏王犯个错是再好不过的了,可这种事到底是不能儿戏。”
换做前世,谢宜瑶倒未必会有这些顾虑。
但人是会变的。
现在的她,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想到的东西也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