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得谢谢大明宫外山路难行,若不然,只怕她这一夜都不能耽搁,趁着夜色就要被扫地出门。
一旁的宫中嬷嬷啧啧摇头,恨其不争:“娘娘有今日也是活该,陛下分明有了吩咐,娘娘却瞻前顾后,只是不肯,当断不断,自然只能灰溜溜出宫!”
当初皇后下旨降罚,宫务府在中宫的吩咐下,在她身边放了两个嬷嬷看守监视。
她无人问津时,这二人都是一般的铁面无私,礼佛身子偏一分都不行,抄经一个字不端正都要揭下重写,恨不得去当椒房殿的狗。
可等到皇后有孕,陛下为她赏赐请了太医,两个老虔婆便瞬间变了颜色,其中一个不敢担这样大的干系,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剩下这个则是立时改换门庭,又只差亲自出手害了苏允棠的龙胎,好去天子面前请功。
此刻见董惜儿被赶,这嬷嬷也是比董惜儿还着急:“真不知道娘娘还在担心什么?想有孕不简单,叫人落胎还不容易吗?老奴都能替娘娘想出七八个法子来!旁人是怕事发论罪,可娘娘有陛下撑腰,皇后早已失宠了!这世上,可还有比陛下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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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老奴说,娘娘先不急收拾,等陛下回来就去求见,叫陛下知道娘忠心听话,愿意为上分忧,说不得还有缓和之机。”
董惜儿坐在铜镜前,安安静静的听着,心下却是一派冷然。
目光短浅的老虔婆,在宫中做了几年的冷板凳,好容易看见个登天梯,便迷了心肝,不管不顾起来。
若当真这样轻易,陛下为何不自己动手?为何寻了她都不敢张扬,只能在暗处扶手,还千叮咛万嘱咐,只能落胎,不许伤了皇后分毫。
这哪里像是失宠厌恶的做派?
董惜儿不明白帝后之间在耍什么新鲜花样,可她能看出自己若当真听话出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听话尽忠,”费尽心力把苏允棠的双胎落下,然后被陛下血刃当场,拿着她的脑袋去椒房殿里当作劝慰讨好——
届时他们夫妻照样情深意重,只她董惜儿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董惜儿弱弱的笑着:“嬷嬷少说几句吧,明儿个一早就要动身,趁早去收拾行李,免得一会儿天黑透了,更不方便。”
眼看着嬷嬷被她气得转身而出,楚楚可怜的董惜儿笑意一顿,不再掩饰的露出了满面的恨意。
恨苏允棠,更恨如今坐拥天下的帝王刘景天。
她原以为,自己在天子心中便是不如皇后,也终有那么一席之地,可刘景天这一次次的言行,却像是一个个巴掌将她彻底打醒。
从岭南到京城,从后宫之中一个人之下的贤妃,到如今人人嘲笑的董嫔,被打发去给太后出气消遣的玩意——
原来这么多年的讨好殷勤,这么多年的情分什么都不是。
她董惜儿,又算个什么?
“娘娘……”
一旁贴身宫女梅花迟疑的开了口。
贤妃被贬为嫔,伴驾来大明宫,身边除了嬷嬷,就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宫女服侍。
主子都是这般落魄了,身边的宫女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从前荣喜宫无人不知的梅花姑姑,如今也只是一身粗布褐衣,手指粗糙,与粗使宫女一般无二。
此刻看着主子的痛苦神色,梅花也停下了收拾妆奁的动作,似乎想要劝上几句。
但董惜儿并不需要奴婢的劝慰,梅花话里带出的同情,反而让她浑身一凛。
董惜儿看向镜中自己败花残留般的狼狈模样,片刻之后,忽的起身,一一拿出了眉粉胭脂:“你去告诉隔壁的十七,就说,我要见皇后,今夜子时,想办法接我过去,不许叫任何人发觉。”
隔壁住着一个勤政殿当差的宫女,名为十七,生着一副娃娃脸,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实则却是皇后娘娘按下的钉子。
皇后也没打算遮掩,这是摆明着的事,周遭人都知道。
梅花欲言又止的歪了歪头,虽然没有开口,可面上迟疑,却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到了脸上。
咱们如今的处境,都是要被赶出去的人了,怎么还吩咐起皇后娘娘的人来?
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怎么会大半夜的见主子您?
“她会见我的,若是她们推辞,你就说……”
董惜儿随口说着,放下脂粉,又拿起了描眉的青黛。
她的手下娴熟,不过几下描画,苍白的面上便显出了几分精神与气色来。
董惜儿满意的笑笑,最后在指尖沾了正红的口脂,细细的顺着唇瓣涂抹,直至镜中显出精致娇俏的樱桃小口。
她修剪得宜的指甲都已经陷入了手心皮肉,可在这样的痛意里,董惜儿嘴角却偏偏带着报复似的快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