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婪牛饮,她满目不舍,忍了又忍才没哭出来,勉强扯开笑容,用玩笑的语气说:“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他一怔,努力探过半张脸用力蹭她凉洼洼的手掌,五官都皱起来了,仍想以这种笨拙的方式为她取暖。
其实,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不祥的预感。但雷春龙不想一惊一乍害她跟着紧张,便也故作轻松,摆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嘿然一笑:“可坏的招呼,好的放最后还能乐呵乐呵。”
心爱的妻子神情转瞬哀婉起来。
近在咫尺,雷春龙能清楚听到她压抑的哭腔,也看到她嘴唇和下巴都在不受控制的抖动,便笑不出来了,眼窝一热。
他使劲儿睁大眼也挡不住泪花子刷刷地流。
直到她像是鼓起好大勇气说:“对不起,我吹牛逼了。我保不住你的命,他要我……亲手杀了你,让他取代你去做人。”他紧绷的心弦就此放松。
爱怜地用胡茬蹭她手心,他笑嘻嘻宽慰:“嗐,这算啥坏消息啊!我还寻思让你拿刀拉我腰子挖我眼珠子呢。没事,别哭嗷,这又不用见血不用遭罪的,死了还享福了呢!死你手里也不是死那傻逼玩意儿手里,我高兴,我乐意!嘿嘿……”
他越这么说,她越哭得厉害,把他急的直抖腿,却还要分点心出来留神另一头闹哄哄的动静。
好一阵儿,雷春龙换上严肃的口吻,快速道:“媳妇,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听我说,就那个逼崽子真要是做了我,你回家第一时间找老二他们过来,啥都不用说,先把他狗腿卸了!然后报警,带着奶奶躲咱家,再让老干娘弄他个半死不拉活的!个狗逼,让他嘚瑟!等他不能动弹那天,你就一脚把他踹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王八东西,还他妈挺有尿的,惦记啥不好惦记老子这一亩三分地,等死吧他!”
这节骨眼上,他还有闲心骂骂咧咧的,瞅他那损色,刘钰不禁破涕为笑。
雷春龙也跟着傻乐,一劲儿挤眉弄眼逗她:“就是嘛,给爷乐一个!大过年的别跟哭丧似的,还没死的,都快让你把我哭走了。”
刘钰便保持笑容,正想回敬他两句,余光瞥见飞身返回的岁九满脸愠怒向她走来,几乎想都没想,一把环住丈夫颈子,在他脸颊落下重重的吻,轻声细语说完最想告诉他的:“好消息是,我会想你的,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雷春龙心口猛地一跳,盘旋在心头的疑云像得了什么感召似的忽然散开,有一个声音霍地蹿出嗓子眼,他忙张嘴大声呼唤:“钰啊,别——”
话未说完,那俩看他不顺眼的保镖分工合作,一个往他嘴里塞毛巾,一个抄起棍子狠狠砸他后脑,等他彻底晕厥过去,才解开绳子,拖着他走回岁九身后。
刘钰站在原地不动,冷眼与岁九对视。
岁九冷笑过后,面无表情丢来一个沾着血浆的破布包。
刘钰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布包,而是一张上了年头的兽皮,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用脚扒拉扒拉地上的东西,挑眉质问:“这就是哈日拉格的尸骨吗?你不是说很难找,咋随随便便就翻出来了?”
“难找到不是东西,是封印它的玄机。”岁九随手扯掉滴血的粗麻手套,满脸扭曲,“小钰,你知道你做的这个局有多狠吗?非得沾了人血才能破解封印!要不是我在,恐怕你这辈子都别想脱离那该死的诅咒,拥有真正的自由之身!”
明明是他自己嗜血成性,到头来又怪她心狠手辣。
刘钰懒得和他分辨,费力蹲下,扯开快要被千年冰封压成饼的兽皮,抖落出一地已经破碎不堪的尸骨。
骸骨触手的瞬间,她只觉得大脑轰轰作响,耳边嗡鸣不断,仿佛洞穴中幽幽呼啸的风都顺着耳道挣命往她脑仁里钻。
而风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就在耳边轻吟浅唱:
长生天在上,今,吾以性命起势,与妖狐岁九生生世世不共戴天,一日不除一日不怠!上承天德,下顺阴冥,永绝后患,不死不休!
数千年前,哈日拉格心甘情愿以身殉道,将邪祟永久封印在烈火熊熊的地狱深处。
刘钰终于明白——
曾经的自己,原来也是不怕死的。
堕入地狱的那一刻,她决心斐然,就没想过还有出头之日。
命运轮转,如今又到了千难万险的最后一重关口,但千帆过境,她已无悲无喜。
即使看到岁九身后那些虔诚的保镖,纷纷跪地俯首山呼万岁地唤其“九千岁”,而后齐刷刷掏出匕首自尽,她依然无动于衷。带着满腔戾气的新魂,刚死便化身厉鬼,阴气盘旋激荡,尖啸着游曳在岁九身畔,为他的移魂换命构建那遮天蔽日的结界,她统统视而不见。
扯开所有衣衫,将当胸一片厄咒展露无疑,刘钰挺直脊背缓步走向他,无畏无惧地说:“动手吧,你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但岁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他终于成为有血有肉凡人,此生最想得到的,居然毫不留情撒手人寰了。
临了,她对他发出最为狠戾的诅咒:
“你真的以为做人很容易吗?太天真了,生老病死是每个人毕生逃不过的难关,红尘中人更是难躲爱恨嗔痴的纠缠。你呀,要渡的劫才刚刚开始呢。首先,就是要眼睁睁看着我魂飞魄散!往后余生,每每想起这一天都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不过很可惜,我不陪你玩了,人生的路你自个儿慢慢熬吧,我潇洒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