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鬼吗?”
——东北这地方很有意思,认识10个东北人,有一半会说:“我见过鬼。”剩下一半则就此拉开话闸子,给那些对鬼神之说感兴趣的外地朋友讲讲,自家七大姑八大姨或邻里乡亲见鬼的经历。
而所有类似话题频频提及的中心人物,总也绕不过出马仙。
若碰到很有意愿打探天机的朋友,热情好客的东北老铁可以绘声绘色介绍各家出马仙、跳大神儿、灵媒的优势,如数家珍到令人惊叹,是掰着手指头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那种。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对东北人而言,大家并不怕青天白日见到鬼。比起见鬼遭磨难的恐惧,他们更怕的是自己所相信的神明使徒没有足够强的实力,无法帮助一家老小解决后顾之忧。
但这份相信总是掺着水分的。
由于东三省遍地都是顶香弟马,出趟门的工夫,随便打招呼唠闲嗑都能认识一大堆。也就是说,灵媒相当于明码标价的货物,香客相当于享有绝对主控权的买家——今天揣着一肚子要紧事过来问你,甚至不用等到明天,转头就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别人。
如果两个或两个以上出马仙讲的内容八九不离十,香客才愿意相信神明借嘴传达的天意,然后再仔细考量哪位灵媒更合自己的眼缘和心缘,这才肯把未来交付出去,让存在于冥冥中的仙和灵替自己排忧解难。
或许是老槐门作为鬼修更了解人世间这些弯弯绕绕的心肠吧!
在此之前,刘钰能明显感觉到胡肆临所代表的狐仙,其实不太愿意当众将这些人类肉眼看不见的斗鬼驱邪场面展现出来。
因此,正月初七这天,顶着那轮夺目耀眼的日头,仅以两道灵符逼迫鬼黄仙现出原形狠狠喝住在场围观群众的“奇观”,刘钰自个儿都觉得有些过于夸张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她回首望向那些连连后退并抖如筛糠的人。
僵持许久,刘钰嘴边攒起淡淡的苦笑,故作轻松冲大家挥挥手:“大爷大叔,你们过来领化煞符吧!不好意思哈,这东西真不能免费送,每人给我1块钱意思意思就行。还有那谁……张勋可,赶紧过来!按我昨天嘱咐你的,把鬼黄仙的尸骨敛起来,送城北尼姑庵附近那棵歪脖老柳树下埋了。你沙楞的,我下午还有事儿呢,没时间陪你磨蹭。”
姜大爷的工友们听话地小跑到她跟前。七八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脱手捂子和大棉袄,各自摸裤袋里的零钱或手机争抢着给她递钱转账,不过姜大爷嗷一嗓子就让他们停下了动作。
姜大爷粗声粗气骂道:“一个个的不懂规矩咋的?刚他妈掏完屎坑子的手就去碰大仙儿啊!不要点脸了也是,都给我消停的!”转头,他挤出一脸窘迫的笑,冻得紫红的脸蛋子有些苍白,很是为难地对刘钰说,“闺女——啊不对,大、大仙儿……我们都是大老粗又是干这埋汰活的,手上老脏了啊!要不这样,等我们回去好好洗洗再换身干净衣裳,到时候再联系那小伙子一块去找你讨符行不?”
话音一落,工友们也纷纷附和,再看向刘钰时,全体和姜大爷一般无措,不知道手脚应该放在哪里合适。
正月里头太阳再艳都抵不过冷风萧瑟。
将近零下20度的室外气温,这群大多年过半百的男人穿着破旧过时的毛衣和棉马甲瑟瑟发抖,却还强忍着冷意对她憨笑。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已然在向她传达尊敬的意思了,竟还这样谦卑。
刘钰心下不忍,就近捡起姜大爷的外套塞他手里,不顾他推脱挣扎,紧紧握住他另一只手笃定说道:“大爷,你们不用跟我客气。相信你也知道这种事最怕的就是错过良辰吉时,甭担心那些没用的,咱就一手交钱一手交符,赶紧都整利索的吧。”
她的举动令姜大爷有点感动,找借口掏钱缩回自己的手来,又慌里慌张在心口好顿蹭,这才摸出裤袋里的零钱,抽出一张半新的20块要递给她。
刘钰却眼疾手快抢过一张皱皱巴巴1块钱,顺手将迭的整整齐齐的化煞符塞他手里,笑着叮嘱:“这符啊,你们回去贴身带着,过完正月十五在家门口烧掉。还有,不怕摸不怕看,别弄丢就好。”
姜大爷边“哎哎”边点头将符小心翼翼揣入棉袄兜。
其他工友见状,又继续此前争抢之势将刘钰围起来讨符,结果姜大爷又一顿吹胡子瞪眼,勒令他们排队挨个领取,大家才像找回神志一般照说照办。
不到5分钟,符都发完了。掏粪工们窸窸窣窣穿衣戴帽的时候,刘钰背着手挪步到傻缺叔侄面前。
略过雷春龙那张笑意不明的脸,她只牢牢锁定张勋可不情不愿的表情,故意说重话刺激他:“还卖啥呆啊,能不能快点去把那破玩意敛吧起来?挺大老爷们儿就这点胆子,还社会人呢,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作势要踹他,瞥到自己油乎乎的小白鞋,又开始生气了,立刻剜向雷春龙:“托你的福,我这鞋算是废了!行,我也不用你赔,算我倒霉,希望从今以后再也不见。”
雷春龙低头把烟点上,先张勋可一步接下她的话:“哟,那可不成。刚刚大仙儿不都说了要帮我收拾烂摊子么?”
他举起手机将新存的号码展示给她看,语气透着几丝得逞,“哎呀……你再早说10分钟,不,5分钟,这电话我都不带加的。咱可懂事了,我要知道老妹儿你不乐意嘞我,咋能加你电话呢?”说着,他小踹了张勋可一脚,“虎逼孩子,让你欠!非得给我人家老妹儿电话干啥?完了吧,整急眼了吧,一会儿削你一顿你就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