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谁俩呢你,谁是你奶啊?”刘钰推开凑到眼皮子底下那张细皮嫩肉的脸,反驳道,“少跟我套近乎,和你没那么熟。”
张勋可坚持不懈地耍无赖:“甭管谁奶,是长辈咱就敬着。再说了,奶奶特别吩咐我了,她不在这段时间让我多找你玩儿,免得你一个人无聊孤单。”
而刘钰这时鬼附身后遗症正好到了最严重的阶段——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走路都快迈不开步子了,强撑着走到凉亭底下,一一喊过那几个熟识的大娘,便坐在冰凉的铁板登上呼哧带喘倒气。
这个时间还不到下午3点,太阳不像腊月天里斜得那么厉害了,充足的光线洒在广场上,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刘钰合起了眼皮。
当眼前只剩下透着血色的光亮,耳边的一切仿佛都靠近了很多。
她听见——
张勋可挨着她坐下,那身厚实的羽绒服在铁板登上留下微弱的摩擦声;身后的大娘们扯着东家长西家短老掉牙的故事;再远一点,几个半大小子聚在一起开始了抽冰嘎方言,东北小孩的游戏,就是能放在地上抽打的脱陀螺。比赛;沿着广场外围的水泥马路上间或驶过一辆汽车,沉闷的轰鸣便会掩盖住摆摊烤地瓜叫卖的喇叭声……
嘈杂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汇成最动听的乐章,刘钰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在这一刻,除了身旁瞪着一双炯炯大眼的张勋可,没人会过多留意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躲懒在此安然自若地晒太阳。在这一刻,她只是小区里最普通的住户之一,可以好好享受作为人的安宁,也不用在乎自己是谁,忘记身份、姓名和时间,放肆徜徉在人间最寻常不过的日子里。
可她知道,越是寻常的日子,鸡毛蒜皮的琐事越喜欢打扰她。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人也好,人外之物也好,所有的一切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就比如——
“呀,这不是桂芝老姐的孙女嘛!丫头,不忙吧,我有点事想找你看看。”
“对对对,她赵婶儿你不提这茬我差点忘了。那什么……刘钰呀,昨天我出门回来咋都找不到医保卡了,你帮我算算,是放哪了还是丢了呀?”
“我老孙女昨晚上跟同学玩,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放二踢脚给孩子吓一跳。小刘,晚上能不能带她去你家,你给叫叫魂行不……”
所以,奶奶跟张勋可说的也没错。
平时如果没什么香客或赶上生理期这几天强行“休假”,刘钰要么在家宅着,要么一个人出门逛街,坚决不会在广场上待太久的。
确实无聊,也确实孤单,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熟识的面孔一旦见到她,没唠几句闲磕就开始往占卜、算卦、驱邪上面扯。她想拒绝吧,又怕因此落人家话柄里头;不拒绝吧,这帮婶子、大娘、大爷、大叔碰见她准得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
邻里邻居住着,自家奶奶又是个社交达人,今儿东家有点屁事凑过来问一嘴,刘钰就得帮人解决;明儿西家捋不清头绪了敲门求解,刘钰也得保持十二万分耐心为人答疑解惑。
但他们不会给钱,刘钰也不会张嘴要。
烦归烦,邻居们其实对她们祖孙俩都不错,时不常上门送点现做的吃吃喝喝,任她和奶奶谁吆喝一嗓子,大家都心甘情愿帮她们跑个小腿、帮个小忙啥的。
而这,正是刘钰渐渐喜欢做灵媒的理由——
没有经历过家长里短便不算人间客。
两条腿堂堂正正站在人间大道上,就算一辈子不能顶天立地,好歹也是大家伙儿的“百事通”和“解语花”,她心里且美着呢。
于是乎,二郎腿一翘小烟儿一叼,刘钰睁开眼,十分自信地“指点起江山”:
“赵婶儿啊,有啥事等过了正月十三再来我家看吧,反正你现在也不急嘛。”
“陈奶奶,你的医保卡没丢,我感觉就在一个大衣兜里放着呢,你回去好好翻翻。”
“您孙女受了点小惊吓,晚上睡觉没翻腾吧……啊,那就没事。要实在不放心,您就这么办——晚上12点,揪着她头心顶子一撮头发,喊三遍名字让她答应就行,不用非得上我这叫魂嗷。这方法啊,您老几位都记着点,甭管家里谁受到惊吓,先这么自己叫叫,别有点啥事就寻思找大仙儿看看,花那冤枉钱干啥呀。”
“啧啧,你们听听,刘钰这丫头就是行,”赵婶儿笑得合不拢嘴,“别家仙儿谁像她似的这么好说话啊!丫头哎,就凭你这菩萨心肠,将来你发财的日子在后头呢。”
“可不咋的,桂芝大姐真会教育孩子,他们老刘家姑娘个个都是好样的。”
“丫头三个姑拿她当亲闺女呢,桂芝老妹子每次提起自己姑娘都眼泪叭嚓的。说呀……要是没三个孝顺孩子照顾,她都不知道咋把唯一的老孙女伺候大。刘丫头哇,你可得好好孝顺你姑姑她们,王姥看你这样也不带差事的!继续好好跟着你家老仙儿修吧,积德行善做好事准没错。”
“唉呀妈呀,你快别提仙儿,一提我又想起去年我姑娘找的那个了,寻思起来就一肚子气……”
大娘大婶儿夸着夸着就转移话题又去唠家常了。
本着不打扰不掺和的原则,刘钰拉着张勋可悄悄退场,在大家笑吟吟的目送下直奔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