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10岁那年白血病去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刘钰了,明知道她身边跟着法力高强的狐仙,还是壮着胆子凑过来向她打招呼。
受刘家几代作古灵媒护佑的亡故亲眷们,大多不再怨念深重,并且能够保持清醒心平气和进行沟通,所以只是面目“可憎”,比起寻常鬼众俨然是天使般的存在。刘钰便蹲下来,和停止生长的小老舅简短聊了几句。
得知它死了这20年过得还挺好的,活着的家人们三不五常过去看望它,一年到头都没断过它的香火和纸钱,它和崔氏祖坟的亲眷们始终待在一起,每天也热热闹闹的,它表示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刘钰甚感欣慰,抬手要去拍拍他的肩聊表心意。
胡肆临眼疾手快拉住她,急道:“别碰!你的阳气会扑杀它肩头魂火,轮到它投胎转世,缺少魂火下辈子会变成傻子的!”
刘钰悻悻缩回手,与小老舅大眼瞪小眼双双愣了会儿,它嘻嘻一笑调皮说道:“玉闺儿快和狐仙大人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办正事啦!等过几天你姑上坟,你一定要和她们过来,多陪我待会儿。”
说完,它转身跑向林子深处,在烟尘模糊的地方,最后冲她挥挥手便不见了。
刘钰待在原地,竟有些怅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拧头讶异地问胡肆临:“看来,我小老舅已经成为鬼修了,居然知道我们是来办事的。”
胡肆临一脸凝重:“这和他是不是鬼修无关,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十里八乡的鬼修看起来都听说了咱们此行目的,那么鬼黄仙肯定也知道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今天连护身符都没写给张家小子,他过来的时候身上也未沾染他姥姥气息,他走前我还特意抹去咱们家仙堂的气味,你也叮嘱他很多遍,在我们敲定黄道吉日前,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今天的谈话内容。我的报马还跟着他呢,至今都没传回来发生异状的消息……所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老槐树附近的鬼修个个精通预测之术,推演能力已经到了令我等灵修望尘莫及的程度么?”
他的分析太过透彻,刘钰听着听着,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她缓缓站起来与他对视,刚挑起眉头,却见胡肆临果断摇头:“不可能!我门对待叛徒向来处罚严厉,无论亲疏远近,抓到一个必定废去修为施以绞刑,脑子进水了才敢和鬼修里应外合。”
刘钰咬着嘴唇争辩:“那还不行人家就喜欢做反骨仔玩无间道?”
“弟马,不可以对本家仙灵大不敬!”面具下,胡肆临黑葡萄似的瞳孔骤然缩成两条竖线,里面闪过凉丝丝的金光,“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没有权利质疑我!”
说完以后,他呆了呆,很快恢复原本的神态,与刘钰面对面错愕起来。
迄今为止,他从未对她言语如此激烈过。
在她面前,要么温柔体贴,要么嬉皮笑脸,只有在面对恶鬼时,他才会显露狐貍的本性——狡猾又邪恶,肆意伸出利爪将其搓扁捏圆。
但就在刚刚,重话已经不过大脑的说了。错愕过后,胡肆临眼底泛起几丝慌乱,单手扳住刘钰肩膀企图解释,她却拨开他的手,转头指向左前方密林深处,凛声提醒:“看那边!有东西过来了。”
胡肆临扬起头,再度缩起瞳孔。
与刚才不同的是,他眼中喷薄涌现了滔天的怒气,青筋暴突的拳头燃起更为猛烈的狐火,歪头恨恨瞪向深林小路飘荡的一众鬼影。
他们停在原地不动,那群虚虚飘动的影子愈渐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顺风扑面的臭气,充满屎尿屁混合而成的发酵味道。
呼呼猎猎的冷风中,卷杂着灵幡招展的摩擦声,明明能看得见雾气里踽踽前行的身影,却不曾听见任何脚步声。
那起人马少说三十余,乌泱泱排起长队。
领头的两个矮子肩头各自扛着一杆3米多高的旗幡,在它们身后四个瘦高的家伙则扛着一座轿椅。
有个穿土色马褂的黄脸老头端坐椅上,一手捻着八字胡,一手搭在扶手上,屈起尖长的黑指甲悠闲敲着扶手的兽头花纹。
并非胡肆临眼神锐利到已经能洞察百余米开外的大雾内景,实在是此队鬼魅行进速度太快了,瞬息之间,便停在了他和刘钰身前两人宽的地方。
胡肆临展臂将刘钰揽在身后,微仰下巴与黄脸老头互相打量。
待那黄脸老头开口阴阳怪气唱了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胡肆临不领情地哼道:“鬼扯什么客套话,有话就说。”
他的语气和态度完全不像早先交代刘钰那般谦和有礼,狂傲得不行。
对面挺立如尸的家伙全都猛地抬头,黑洞洞的眼窝齐齐射出浑黄的幽光,探照灯似的,晃得刘钰睁不开眼。
她抬手遮住眼帘,暗暗扯了扯胡肆临的手指,示意他别那么臭屁。
毕竟在人家黄皮子地盘内,还个个来者不善,万一激怒了那个一看就很不简单的黄脸老头,真打起来,他还得看顾她这个拖油瓶,束手束脚的岂不吃大亏?
胡肆临扣住两根挠拨自己手心的指头,眼波轮转,竖瞳漫起越来越强的金光与几十盏“探照灯”对射,双方一声不吭,就那么互相干瞪眼。
他的固执令刘钰无可奈何,索性又向他背后缩了缩,低头堵住口鼻,尽量不去深想呼吸间那股恶臭的具体成分,把场面活统统交给胡肆临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