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甫元的长相很复杂,说不上丑,更谈不上帅,老天拔地的,像是一座颓败的城市,然而却带着一种成王败寇的动荡,又总挂着出师未捷的幽怨,尤其是到了林芃菲宿舍——这宿舍他最常来,但也最常被林芃菲挤兑,所以每次来都苦大仇深似的。他像是看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一样,大声骂林芃菲道:“害不害臊?”
林芃菲重新拎回掉下去的浴巾,说:“我在自己宿舍害什么臊?你不要一到我们宿舍就一副寻死觅活的表情,怎么,吃大便啦?”
张甫元瞪了林芃菲一眼,不再说话。
林芃菲看他不说话,又问:“找我?”
张甫元骂说:“谁找你,找你有什么用!”
林芃菲回瞪他一眼,说:“那你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做什么?”
张甫元啐了一口,骂说:“还含情脉脉!吊死鬼扑粉,死不要脸。”
林芃菲看张甫元居然回嘴,直了直身子,凛然对他说:“你有正事吗?没有正事就请回吧!你来了蓬荜并没有生辉,我也没看出你非来不可的必要性!”他说到“没有生辉”的时候,右手摊开来指着宿舍墙面,浴巾又往下掉了一点,他赶紧拎住。
林芃菲从来不会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始终认为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佟展曾说,不管任何事情,林芃菲在气势上和口头上从不会给别人软弱的印象。林芃菲则说,心里上和行动上也不会。
陈渝当时不知道林芃菲说得是否属实,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在一点上,林芃菲对自己的认识是非常清楚而准确的。
对于骂张甫元,林芃菲尤其有热情,好像张甫元是在他那里办了个会员一样,每次都会受到他格外“偏爱”的关照。
越熟悉的人之间似乎越会这样,盯着对方的一个特点,吹毛求疵地贬低。
然而张甫元远不是林芃菲的对手,他大概也觉得,一旦靠近林芃菲,就像要面对一地的碎钉子,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痛处。可是他就是有这股勇气,仿佛上瘾一般,要去践行俾斯麦的名言:如果人生的途程上没有障碍,人还有什么可做的呢。于是他迎着林芃菲的口气说:“我喜欢来就来,喜欢走就走,来了也不是找你!你们宿舍门口也没有贴着不允许我和谁进的告示!”他说完这句,隐隐觉得像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果不其然,林芃菲抓住他言语上的把柄,说道:“我们宿舍是张甫元和狗不得入内,这是宿舍人员的共识!”
“你一个人的想法也算共识?”张甫元讲完这句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呸,我应该反驳他我跟狗不同的!逻辑失败!”
林芃菲道:“老黄历了,这你都不知道?”
张甫元则回:“你自己编的黄历,啥也不是。穿这么少,冻死你丫的。”
林芃菲也不屑与他争辩,回道:“要你管。”他听他们不是来找自己的,就拎一拎浴巾,坐到了自己床上。
冯碧江和张甫元来宿舍是找陈渝的。
这让陈渝很意外,他给冯碧江和张甫元搬了椅子坐下,礼貌性地用从罗文雁那里得到的信息问起了他们跑团招新的事——他们俩现在是飞扬跑团的两个副团长。他其实对跑团并不感兴趣,只是为找个话题,阻止林芃菲和张甫元无畏的争吵。
可是林芃菲听到招新的事,又拎着浴巾屁颠着跑过来,问道:“听说昨天跑团招到了好苗子?”
冯碧江说确有这回事。
林芃菲又问:“是轻松完赛的还是紧着乳酸阈值完赛的?”
冯碧江说:“一次比赛还看不出来。”
陈渝说:“听说配速破了3分半?”
冯碧江说:“是的,3分28秒。”
林芃菲说:“那还不错嘛,跑团里那么多人,很多混了两三年配速都破不了4分钟。”
冯碧江说:“没错,他素质不错,再练练应该不在我和张甫元之下。”
张甫元洋溢着一脸的笑容,说道:“而且赵扬就是我们学院的新生,今年可要跟工学院好好比划比划。”
陈渝想,赵扬就是那名成绩不错的新生的名字。
林芃菲诧异地问:“工学院的那几个还没有毕业么?”
张甫元斜着看了他一眼,像看智障一样对他说:“他们跟我们是一级的,我们没毕业,他们怎么会毕业!”
林芃菲嘀咕了一句:“那帮甩货怎么跟我们是一级的啊!”又对张甫元说:“我只是突然忘记了,总不至于像你一样,为他们披麻戴孝的,像有遗产要给你继承似的。”他自然指的是张甫元撒纸钱的事。
张甫元正欲反驳他,林芃菲不给他机会,抢着说道:“其实你除了比他们笨点,爆发力比他们弱点,耐力比他们差点,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张甫元瞪着林芃菲,对他比了个中指。他没有林芃菲那般的伶牙俐齿,往往回敬的方式都比较简单粗暴。
林芃菲拨走他的手指,迎着他的眼神说:“看什么?你担得起这种称赞!”
张甫元说:“谢谢你的分析,你简直就是另一个亚里士缺德!”
亚里士缺德是他们的古典文献学老师,形象是大多数人印象流中邋遢老师的具象:身高不高,体重很重,留着不修边幅的胡子,戴着挂在鼻子上的老花镜,穿着泛白了的老头衫,拖着不提脚跟的脏布鞋。他总喜欢在自己的课上点名,同学们便给他取了个缺德的外号,并时常借他来挖苦不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