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过太多人间纠葛,只觉得又是一个世间可怜人,深叹一口气,“那你也得白天来啊姑娘!”
“叔叔,我从外地来的,明天就该赶回去上班了。”
看着谷子哀求的眼神,男人心软了,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碎碎念,“这么多年了,那会儿的资料全不全不好说,我们升级了一两次系统,我老了也搞不太来。”
看着他一指禅,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戳键盘,谷子心里有些着急,但又不好催促。打开电脑,进入系统,查询登记资料,终于到了输入名字的环节,罗红云三个字,男人输了几次都没输对,一会儿是刘,一会儿是路,谷子终于耐不住性子了,直接上手。
果然!罗红云的骨灰显示“已领取”,领取人签名却是空白的。
“这个领取人怎么是空白的呢?”
“按理说不应该呀,领骨灰需要给收费发票和清单的但也不好说,那时候还是用纸册呢,管理上也没有那么严格。叔叔说句不好听的,人情社会,有人的地方就能想办法,你明白意思吧?”
“叔叔,您知道这个人领了骨灰以后会埋在哪里吗?”
“姑娘,这我可不知道了。有钱的,要看地脉、风水、穴位那名堂就多了去了。现在还有水葬、树葬的。不过要是普通家庭,可能就是公墓,还有的顶风偷摸弄私墓的,这你得慢慢找去了。但是公墓晚上没有工作人员,只有个把守灵的。你恐怕只有明天再去了。”
手续不齐全,不知道到底罗红云的骨灰被拿去何处安置,那么多的墓地要找起来可不容易,只能是大海捞针。局里已经有第二批同志被抽调去边境支援,偷引到国内“跑毒”的邻国民众抓都抓不完,边境线那么长,连警犬都不够用了,听说还向当地老乡募集了一批能临时集训的狗狗。留在局里的人包括谷子在内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大家都筋疲力尽了。
蒙礼更是没空帮忙了,上面给了政策,利率、首付比例等等一波组合拳,楼市楞又活过来了,小半年来市场上的资金已经被充分地盘活,蒙礼的生意也好做起来,现下是确实没有空再帮她搞这些有的没的,谷子只能靠自己逐个墓地慢慢排查。
就在这段时间里,《高歌》的销量创了一个新高,南山被称为所谓的“新锐人气作家”,请她写推荐语、邀请她出席讲座、去给征文大赛当评委各种活动越发多起来。
倒是《拾遗》,沿用的还是南山原来的大纲,付玉玢先前闯空门恐怕就是因为被那边逼得不行了,才出此下策。前半部分如此雷同,南山陷在抄袭风波里好长一段时间,如今《高歌》明显风评更好些,路不平的粉丝心里堵得慌,两家读者在互联网上打得不可开交。
她的心态已经大不一样。没有一个坐标能对照,就从自己为,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她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好了。人总是有所求有所不能求,所不能求令人痛苦,那注意力总要转移到其它地方去的。
所以这时候家人适时地占用了她的注意力。
华姐的事他们很不满意,虽说爸不赞成华姐为了生老二各种吃苦,但到离婚这一步?太极端了。妈更不用说,闹得倒是比对方父母还勤些。他们在华姐那里待了几天,才到南山这边来。这是南山离家以来父母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
林标和华姐住的地方他们也只去过一次,早已没了印象,如今不看好的二女儿过得如此体面,倒是引以为傲的大女儿回到了原点,妈气极了,反复念叨,“你拖着个孩子,找不到比林标更好的了。别人家男人去外面找小的,赌博,那都多了去了,林标没做什么错事已经很好了,你还想怎么着?”
女儿怎么做都不够,女婿只要不出轨不赌博就是“好男人”了?南山观察着姐姐的反应,甚至希望她摔东西也好掀桌子也罢,大闹一场。
华姐一言不发,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把带来的东西整齐码在南山的冰箱里。她是一直想做一个“好儿子”的角色,一边厌恶一边遵从,一边不解一边维护。可这样多年了如今又有什么好结果吗?或许别人是有的,但自己没有。从林标身上把自己撕下来,已经是她做得最成功的事情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生活,绝不可能再回头。
放好东西,华姐又把厨房收拾了一遍,把垃圾捆扎好,“婚我是一定要离的。”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华姐出门去了,妈才开始说起来,“白养了”,想到二女儿还在一边,乍然转了话头:“十一,想吃妈妈做的爆腌肉吧?”
南山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她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倒是西风东风的很有意思,如今她看懂了:像她们这样的农村家庭,爱是很小的一部分,亲情嘛,比爱略大一些,但面子、家族影响力、钱财大过所有爱与情。为了掩饰这个真相,长辈教给她们礼仪孝悌,让“东风压倒西风”不那么难看。
或许也有不这样的家,但她没有见过,因为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
明知不应该,却又无法控制地想到了罗红云。
罗红云,像她那样的人,究竟是如何才能做到在难堪的真相中依然保留赤诚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