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想错了,付玉玢不该泄露你的大纲,十一,他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20(下)
她不想去找付玉玢,她不愿意。
情绪过不去,理性就出不来。在长久的自我封闭和对世界的怀疑里,仅仅需要这么一个诱因,她再次应激了。那个胆小怯懦的她又回来了,想要逃避的心吞噬了新长出来的那一部分,她畏惧去面对和处理这样的事情,又一次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眼前依旧有画面,不是具体的什么物品,也不是人和事,就是一条细细的光线,绕成一圈又一圈的混乱形状,缩小不见,又从视界的边缘再度出现。在这条线反复缠绕的同时,她的耳朵总是听到“咚咚咚”的敲击声,像在撞击她的头骨,然而摘下耳塞,万籁俱寂。她能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熵增在剧烈地发生,数十亿个制造混乱的小球在她的身体里肆意回弹,反复冲击,仿佛要快速冲破这具躯体,让一切归于虚无。
她痛苦极了。
但对一个作家来说,痛苦是灵药,那些无法被解读的痛苦压榨着她,让她没日没夜地创作,半个月后,《高歌》的下半部分以众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完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走向,一个全新的结局,一种同类型作品中从未有过的新鲜迅速沸腾了小圈子。代理和编辑都高兴极了,她们一直以为青橄榄或许就是南山的最高点了,没想到《高歌》的程度远远盖过了其他作品。人们猜测着这位作家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人在怎么样生活,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等到麦子接到华姐的请求电话从工地赶回来,南山又消瘦成了年初的状态,看着形容枯槁的好友像一只小狗向自己讨要“以前那种有效的安眠药”,麦子把她抱在怀里,“那根本不是什么药,我给你的是玉米淀粉,你没有问题,明白了吗?”她捧着她的脸庞,看着她颤动的双眼,“那是玉米淀粉,并非药效发作你才顺利睡着了,而是从你吃进药片那一刻起,失眠的责任就由药片来承担了,所以你睡着了。听我说,你已经强大了,现在你已经不需要药了,你没有任何问题,明白吗?要相信自己,不要,不要转开头,你看着我,十一,你要相信你自己。”
麦子的来临就像一剂温和的补药,南山的应激在慢慢缓和,直到这时候华姐才能常常来,麦子回工地以后,她悉心喂养着这个从小怪异到大的妹妹,试图去理解她的一部分内心,却只觉得她的心门上了数十把锁,如今也只解开了一两把而已。但起码饮食规律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付玉玢无数次登门被拒以后,在一个寒潮来袭的夜晚,南山从公园里散步回来,看到他手里拿着东西倚靠在门廊上冻得直打哆嗦,终于肯放他进门,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猫儿正对着阳台呲毛,看到付玉玢来,一下子躲进了衣柜里。
付玉玢没有再道歉,他知道南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从袋子里取出来一盆荚果蕨,很小很小的植株,像是新长的。
“我早就开始种了,但是孢子总弄不好。天气太冷了死了好几盆,但这盆绝对不会死了,我放在床边,每天都看着它,让它不冷也不热十一,我看着它就想到你,我真的很想你。”
南山咬紧下嘴唇,毛孔紧缩,她盯着那点小小的绿色,这并不像新手培育的幼苗,但她不知道应该相信哪种真相。付玉玢把花盆放下,拉住她的手,她缩了一下,没能缩开,“你瘦了,我好难受,看你瘦了比我自己生病还难受。这下裙子该买大了。”他放开她,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条绿色的连衣裙,“春天你就能穿上,我们一起去厦门看蕨类展。”
看他殷切的眼神,南山拿着裙子,“快去试试看,让我看看我们十一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他的动作流畅,神情自然,仿佛一切都是恋人间的小小摩擦,会增进感情的那一种。在这种自然而然里,南山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正确性,她迟疑着进了主卧,脱下身上的睡衣,换上那条裙子。
裙子很合身,但是设计很复杂,背后长长的绑带穿插在摸不清头脑的扣子里,穿了几根以后,南山不想再弄了,直接散着后背光脚走出卧室。付玉玢不在卧室门口,她憋着气,慢慢挪出来,看到他在书房里用电脑,电脑上插着一只小巧的硬盘。
南山手指发麻,她跑进书房里扯下了硬盘拿在身后,“你出去!”
付玉玢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看着歪斜的裙子挂在她身上,他伸手想要整理一下,南山挥手打开他的手,指甲在他的下巴上划了一道血痕。
“十一,我一直用心对你,但你什么都没给我,这对我不公平。我为你做了很多事,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进公安局,我哪一件事没有出力,你的新书已经完结了,把原来的细纲给我又有什么损失呢?”他语气有不解也有哀求。
“你对我好和偷我的东西去给别人,这是两回事啊。”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偷,那是我们讨论出来的,你话不要讲这么难听。”
“没经过我的同意把我的灵感拿给别人,这不就是偷吗?”
付玉玢被激怒了,他紧紧捏住南山的胳膊,“你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