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起身回去工作,女人拉住她,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们那也招工,”她说,“小妹妹,要是干不下去了,也去别处碰碰运气。天无绝人之路。”
女人抱着孩子走了,李芊舒低头看手里的名片。
她后来问过侠姐,为什么会和萍水相逢的自己一见如故。侠姐只是敷衍地说,因为她觉得李芊舒很像当年的自己。“但我可没有你聪明,”侠姐说,“所以你要相信,你会比我走得更远。”
她把侠姐奉为人生导师。在她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觉得从此就甘于当一个擦桌扫地端盘子洗碗的打工妹了之后,是侠姐给了她鼓励和希望。
“侠姐原本是真心帮我的,”李千书看了一眼坐在旁听席上的侠姐,说,“她并没有鼓励我弄虚作假,也没有让我用骗来的学历去骗人。我去上海读书,考成人自考,都是她鼓励我的,她希望我能通过正规的途径,踏踏实实地拿学历,然后找一个适合我的工作,不需要一辈子在她的餐厅当打工妹,或是当团团的保姆。”
李千书的声音低落下来,“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
那些年她和庄磊一直维持着联系,从书信到电话,庄磊那时刚刚大学毕业,在家人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大型建筑公司工作。听说她来了上海,欣喜不已。
后来她回想起那几年,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和庄磊在一起,可能庄磊也不知道。看起来是表面上的水到渠成,不过是两个人都仍然在茫然摸索的试错结果。那个最漫长而黑暗的夜晚,他在天亮的时候出现,像是宣告了她暗无天日的生活的终结,而他也从此以为他就成了她的救世主。
但终究谁也救不了谁。
成人自考的考试,对一边打工一边复习的李芊舒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只剩最后一科考试的那天,她在去考试的路上接到电话,说庄磊在工地上出了事故,现在在医院抢救。
她把考试抛到脑后,立刻往医院赶。到了之后发现庄磊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在他旁边嘘寒问暖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庄磊上司的女儿,也是他们家的世交。李芊舒没多说什么,利落地分了手。在她正琢磨最后一门考试能不能再考的时候,侠姐来问她,说要送团团出国治病疗养,但自己要两头来回跑,请护工盯着又不放心,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
“我是旅游签证,后来为了读书,转成了一个社区大学的学生签证,但不能打工赚钱,我就偷着打黑工。侠姐说能拿一个学历也不错,管他什么学校,但我就是一时昏了头,加上打工时遇到了一个做假学历的人……”李千书说,“可能我这个人和考试这类的事情,不太对付吧,我的人生总是栽在考试上面。我不甘心,我只是缺一个机会,只要我有这个机会,我不会混得比任何人差。”
李千书的律师看了看对面的陶远,说,“我们承认曾经学历作假,之后李千书会以个人的名义发道歉声明,相关的履历不会再用于任何个人宣传和工作。但被告将这一事实公开到网络上,引来公众舆论断章取义发表一些夸大之词,对原告进行人身攻击和侮辱诅咒,其目的就是由于和原告之前的纠纷进而打击报复,甚至媒体也添油加醋捏造事实,这种侵犯他人名誉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当事人的正常生活和工作,我们有权要求被告对因此给原告造成的物质和精神损失进行赔偿。”
陶远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李千书的律师突然转头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举手示意法官,“原告方有新证人到庭,请求法官允许。”
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工作人员身后走进来,站上证人席,李千书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律师,刚想说这是谁,我不认识他,那边已经开口了。
“姓名?”
“李宏峰。”
李千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韩俊骁在出租车公司找到李宏峰的时候,他正和其他换班休息的司机坐在一起,不是饭时,但大家都在趁着短暂的时间狼吞虎咽。
韩俊骁报上自己名字,李宏峰茫然地看了她很久。“谁?”他还是不记得。
韩俊骁就放弃了,转而报了李芊舒的名字。他又想了很久,久到身边的司机都陆陆续续吃完东西接班去了,在韩俊骁的旁敲侧击之下,他终于想了起来。
“啊,那个住我家隔壁的女孩。”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
李宏峰对于让他出庭作证这件事情只觉得可笑。他说,他请一天假要亏不少钱呢。他说,儿子今年上小学了,用钱的地方多,媳妇和老丈人丈母娘六只眼睛盯着他,一刻都不能懈怠。他说,他根本就不记得当年发生过什么了。
“被告所散布的谣言中称,原告从小就是问题学生,从初中起更是和校外的小混混混迹在一起,霸凌他人,劣迹斑斑,因此连初中都没读完。证人李宏峰曾经住在李芊舒家隔壁,从职业学校辍学,长年住在当地,和社会上的闲散人士多有往来,常常在路上堵截附近的中学生要钱,影响极差。”
“原告中学的时候,有没有参与校园霸凌,有没有和品行不端的人混在一起?”法官问。
李宏峰嗫嚅了一会,低着头说,“那时候……我们总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