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汽车站等了韩俊骁两个小时,也没有等到。
已过中午,又累又饿的李芊舒吃掉了仅有的两块烙饼,确信韩俊骁不会来了,抹了一把嘴巴,独自登上了去市里的汽车。
此时的韩俊骁,正坐在教室里,接受着老师的表扬。她是五中历史上唯一一个从没考过第二名的学生,学校都指望她中考能考市里最好的高中,为学校争光。
画地为牢(上)
活动后是个周末,临阵脱逃的韩俊骁回到家里,生无可恋地睡了一整天。醒来之后她越回忆越觉得丢脸,心想,实在不行就辞职吧,好的饭碗找不到,差的还找不到吗?何必要留在这里当个小丑,受李千书的愚弄?
她打开微博,看到李千书已经转发了活动上的照片,众多嘉宾的合影里,她和陶老师挨着,笑得一见如故。
微信里是李千书发的接下来的工作流程,和佳欣发来的改稿意见。
韩俊骁一赌气,全都给删了。
和李千书重逢以来的这一个月,她受到的批评和质疑比过去三十五年加起来还多。当然,来自她爸的除外。
这一次,韩俊骁或许是彻底让她爸失望了。她也想过,到底要什么时候,她爸才能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根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爸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她不过是一个顶着韩俊骁这个名字过了三十多年的傀儡。
但她爸显然还没有放弃。韩俊骁在周末接到了叶晓楠的电话,他开口就问,“你要说什么?”
韩俊骁一头雾水,“什么要说什么?”
叶晓楠说,“你爸特意给我打电话,特别诚恳,说你有话要跟我说。还让我别跟你一般见识,原谅原谅你,给你个机会。”
韩俊骁立刻就明白了。她爸竟然屈尊给叶晓楠打电话,无非就是试图替韩俊骁挽回一下,看他俩的婚姻还有没有可能复合。
她倒挺意外的,一直以来她爸都是一个在外人面前特爱面子的人,这一次为了她失败的婚姻竟然放下颜面去求叶晓楠,简直是天大的付出。她回想起婚礼上她爸全程的黑脸,又想象着她爸给叶晓楠打电话的语气,心里发堵。
“……我没有什么话说。”她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是我爸自作主张,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那,你最近怎么样?”叶晓楠问,“钱够花吗?找到工作了吗?”
新鲜。结婚五年他都没问过她钱够不够花,现在反倒关切起来了。
“工作还行。”韩俊骁说,“你呢?最近怎么样?”她的语气言不由衷。
“我就这样。”叶晓楠说。
挂了电话之后,韩俊骁点进她之前屏蔽的叶晓楠的朋友圈,看到他几天前发了张合影,他搂着一个还算漂亮的女孩,照片上还有现在年轻人流行的爱心贴纸。底下他自己发了条评论:“统一回复:官宣。”附了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她和叶晓楠甚至都没有能在朋友圈看得见评论的共同好友。偏偏叶晓楠又是一个特别愿意“统一回复”的人,虽然能给她很多窥视他工作或外出时间的机会,却更让她看着那些不明所以心照不宣的回复抓心挠肝。她琢磨着这句话是不是给照片里合影的那个女同事的,又猜想着那个表情是回给哪个她看不见的好友的,就那样消磨着时间经过无数个无所事事的白天黑夜。如今离了婚,那些胡思乱想瞬间便失去了颜色,落成灰扑扑的尘埃,除了留存为她虚度时光的证据之外一无是处。
果然,到了晚上,她妈又在她爸的授意之下打来了电话。“跟叶晓楠聊了吗?”她妈问。
隔着电话,韩俊骁都能想象到她爸划拉着拐棍站在一旁的样子。
小的时候韩俊骁不懂,也不太在意,只觉得在家里她妈是一个习惯性隐身的人。但结婚之后有一次被她婆婆嫌弃,说她什么都不懂,“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做儿媳妇吗?”她婆婆问。
那天起她开始埋怨她妈,甚至恨起她妈来。虽然她不知道一个合格的妈妈到底应该教女儿些什么,但至少她妈什么都没教过她。在她爸的威严之下,她妈最多只能在某些她爸允许的状况下做一个间歇性的代言人,就像现在这种时刻一样。
“聊了。”韩俊骁回答,“我俩没有什么复合的可能了,他找了新的女朋友。”
“她怎么聊的?”那边立刻响起她爸的声音,“我就说她改不掉那臭脾气,就服个软能怎么的!……”一阵杂音打断了她爸的话,听起来像是手机在抢夺中被摔到了哪里。
韩俊骁默默地等了一会,仍然是杂音,不知道是手机坏了还是他俩忘记了电话还接通着,就自己挂了电话。
这一次从家出来之后,她莫名地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她记得初三那年的冬天,李芊舒要离家出走,她当时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要跟李芊舒一起去,结果毫不意外地放了李芊舒的鸽子。
上大学前她没离开过家,上大学之后,她也一直没觉得自己离开过家。似乎不管她走到哪里,只要她爸一挥拐棍,她就会乖乖地回到墙角站好一样。
她小时候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马戏团的驯养员训练刚出生的小象的时候,会用根铁链把它拴在木头桩上,小象力气小,挣不开,等它习惯了驯养,驯养员也不会去换更粗的铁链更重的木桩,它渐渐长成了大象,轻轻松松就可以挣断铁链,但它从来都不会去试着挣开,而是甘愿永远地被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