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节哀顺变,万事可商议,冷静些,冷静些……”
魏叔玢双手挡在身前,面对抽刀逼过来的秃头胡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
安三已经红了眼睛,一副天不收地不管要为儿子报仇杀人的模样,嘴里喃喃祷祈几句胡语,狞笑道:“汉地的宰相女儿……也够了……”
“令郎不是我杀的!”魏叔玢嗓音有点失控,“你胡乱砍人,有什么用!我会帮你查出真正仇人……”
“不必了!我自己会查!”壮年胡人一声大笑,“殉葬婢,陪我儿一起上判决之桥!”
弯刀挥来,魏叔玢尖叫后退,忙乱间将头上帷帽扯下来推出挡刀,哗啦一下被劈开。人影晃动,也不知是同来的奴婢还是守库胡人在安三身边阻挡抱持,他手中刀锋仍然滑过来砍中了她护头脸的小臂,只是力度很弱了,只在她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切口。
魏叔玢觉出小臂上有热热的液体淌下,但竟不感疼痛。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大吼“住手”,门内乱成一锅粥。一股大力涌来,她身不由已地被扯过去,一头栽进某人怀里。
紧接着,脖颈前横上了那把雪亮的弯刀,刀锋还沾着她自己的血。
仓库门外冲进来两个少年,一肥一瘦,正是李元轨和杨信之。
魏叔玢喜极欲泣,双腿一软险些坐地,但一臂勒着她的安三往上一提,刀锋离她咽喉更近些。李元轨怒吼:“放开她!”
安三冷笑几声,听他声音,一场乱后,他反倒冷静下来。挟持着魏叔玢面对仓库门,秃头胡人扬声说汉话:
“李十四郎,我儿已死,我这条命也不打算要了。我们父子去往天堂路上少人服侍,我看魏娘子不错。你要是舍不得,听我吩咐,去备两匹马,要各种物事齐全的!”
此时门外人声喧嚷,除了原本在此的守库胡人和同他们一起来的汉胡奴婢外,似乎李元轨和杨信之还带了另外的人手。李元轨盯着魏叔玢,神色惶急愤怒,倒是杨信之较为沉得住气,一手拦着府主叫他“别冲动”,扭头叫门外去准备马匹。
马匹很快牵来,安三又命他带来的一个心腹胡奴将地下安延那的尸体抱起,放上马背,那胡奴也上马扶尸。李元轨等人并没阻拦,清瘦少年的目光一直紧紧粘着魏叔玢颈前的弯刀,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让路!你们退到门外去!”
安三一声暴喝,杨信之扯着李元轨退出门,房中其余人等也在秃头胡人的狠厉目光下退出去。安三依然一臂搂着魏叔玢挡前,另一臂持刀,推着她缓步走出门外。
夜色中,有人点了两支火把,一群人团团围在门外。安三连声喝叫,命所有人离开二马旁边。
“这位郎君,请听某一言。”门外一个微髭的三十多岁男子开言道,“裴某并不认得你们,也不知今日之事的缘由,但此刻入夜,咸阳渡市镇各门各出入口均已关闭。郎君若想要这位小娘子送你到野外,那绝无可能。不若先放了小娘子,坐下来慢慢商量,我等保证不伤害郎君与令郎遗体便是。”
“住口!”安三断喝一声,目光又在李元轨脸上打个转,狞笑道:“李十四郎的身份能耐,我不知道么?你们现在就去渡口找船,魏娘子送我过河!”
看情形,他大概是想带着魏叔玢和儿子的尸体上一条渡船,然后天知道船会驶向哪里……杨信之和那微髭男子商量几句,裴姓男子又和人群里一个老农低声争论一阵,老农皱着眉头甩手走了。
趁这功夫,安三劫持着魏叔玢,在李元轨目不转霎的凝视之下,慢慢挪移到了空鞍马边,胡奴抱着他儿子尸首的那一骑之侧。
他想保持刀逼着我的姿态上马,魏叔玢意识到,但这不可能。安三没本事让两个人同步腾空而起同时落鞍,他必须放开魏叔玢,让她或自己其中一人先上马,而这就意味着,刀锋会短暂地离开她的脖子。
她看着李元轨,武功高强的少年王子右手握刀柄,全身紧绷,象一张引弦待发的满弓。只要有那么一瞬间……
“你们所有人!把兵器扔到那边去!”
安三下巴一抬,示意与马匹相反的方向,也是与库区大门相反的方向。见李元轨等人犹豫不从,秃头胡人右腕一抖,弯刀尖刃戳进魏叔玢左肩,立时又有一股鲜血溅出。
人群同时惊喊,魏叔玢倒没出声。她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叫声最大的是杨信之,也是他先将手中腰刀丢往安三指定区域,又从李元轨手中拿下刀丢开。见他两人带了头,裴姓男子和其余人也都解兵器丢开,高举两手示意无害。
两支火把闪烁不定的光芒照耀下,一圈男女空举双手,杨信之还在徒劳地叫着“安三郎别冲动”之类。魏叔玢只看着李元轨,看他眼圈慢慢泛红,被拿走刀的双手也缓缓举起来,突然觉得心底揪痛。
他身边亲厚的甚至只是有瓜葛的女子,总是这样持续不断地在他眼前一次次、一个个受苦消失。她不该成为其中一员的。
见阻挡者全部缴了械,安三略微松开对魏叔玢的抱持,命她“上马”,刀交左手,反臂一挥,仍然时刻不离她后心。
魏叔玢捂压着左肩左臂上仍在淌血的伤口,抓了两次缰绳才抓住,萎弱地认镫上马,将马头转往库区大门方向。回头看一眼秃头胡人,他仍然面向李元轨众人,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动向,缓步后退,退向马镫,反手持着的刀不离自己后腰一带。
如果李元轨他们想冲上来救人,安三还是能保证自己的刀先砍到魏叔玢。看他的姿势,似乎是想倒着骑马,面朝马后,一路警戒监视追兵……
魏叔玢双腿一用力,夹紧马腹口中呼喝,同时用刚才从怀中摸出的匕首戳刺马臀。鞍下坐骑猛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