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在他们身后,邓子追那本被守护咒封得紧紧的卧室门忽然打开,安齐从里面缓缓走出,浑身上下被纯白光晕所笼罩。
仅仅二字,已叫任崝嵘热泪盈眶。他稳住兵器,转身看去,只见安齐双目紧闭,神志不清,仍是昏迷之中的模样,嘴唇不曾开启,却吐出清晰话语来:“她亦是遭奸人所害,才至满腔怨气,应当给她自述的机会。”
他的声音清澈淳朴,听起来非男非女,非喜非悲,直抵入灵魂深处,令人平静,与任崝嵘历经千年的回忆分毫不差
“……菩萨。”任崝嵘当即扔下红缨枪,单膝而跪,恭顺低头,不敢直视真容。
“这,菩萨还能显灵?”邓子追瞠目结舌,下一秒,就被旁边的任崝嵘也给拽到了地上跪着。
“就是你!他要找的东西,就是你!”阵网之中的怨灵看着他,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阵网滚烫,不断伸着双臂,想要将安齐抓在手中,“只要得到你,我一切的复仇就都可以实现了!”
“菩萨小心!”任崝嵘正要上前阻挡怨灵,安齐骤然平举双手,两侧掌心之中浮现出闪着佛光的法器来。在他的左掌之中,一朵镀金白莲缓缓升起,右手则飞出一根五色羂索,轻而易举地从阵网缝隙之间穿过,牢牢捆绑住怨灵全身,令她动弹不得。
“有何冤屈?如实道来便是。”昏迷之中的安齐平静说着。
林太太的怨灵挣扎了几下,束缚越来越紧,却越来越令她感到安稳。她渐渐放松下来,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滑落,掉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连带怨气亦在空中消散而去。
“我的冤屈……你们不是都清楚吗?”在哭泣之间,怨灵身上的戾气渐弱,他们记忆之中的那个温柔、礼貌、令人同情的可怜女人,慢慢地重新出现。
“我嫁错了人,自己又没本事,多年以来一直忍受着那个男人的暴力和逼迫。我以为可以凭借女人的美德,唤醒他内心的良知和内疚,但我错了。我的退让,只导致了自己的悲剧。”林太太的泪水,将地上滚烫的阵法图案浇熄下去,“没错,就是我的丈夫把我打死的,而我,在意识到自己已成为怨灵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推下了楼,亲眼看着鬼差将他拖下地狱受审。”
邓子追听着她的诉说,轻轻点着头,“你做得没错,你心中有怨,想要惩罚凶手,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他被带入地府,也必定会得到公正的裁决。我们很同情你,但你如果想要继续留在人间,就必须放弃你的怨气。”
“只有一个人受到惩罚,这就叫做公正了吗?”林太太用饱含泪与痛的双眼,哀切地扫视着他们,“杀人偿命,那助人杀人的人,就可以安稳度日了?”
“你指的是,”任崝嵘用余光瞥向一直在角落里抱头发抖的李升明,“这个没有报警的人?”
“他是我生前最后见到的人,我向他求救了!”林太太压抑地控诉着,“他明明可以选择用任何方式来帮我,自己出手阻止也好,报警也好,喊人上来也好,任何方式!他却选择了,什么也不做……”
“唉……”邓子追深深叹着气,“你的心情,我也很理解,但是这种事情,是需要走程序去裁决的,等到他哪天自己下地府了,该审判的自会有人给他审判。如果你非要自己动手,白乌鸦不能坐视不理。”
林太太对此默然不语,只是流着眼泪,倒在羂索之中。任崝嵘也收起了红缨枪,暗自叹息。
在安齐依然紧闭的眼角处,一滴泪无声渗出。那羂索缓缓松开,滑落在地。
“众生平等,善恶皆记录在案,终将会迎来裁决之时。你是个可怜人,若你带着一腔怨气归落地府,恐怕难以得到宽待。”说着,安齐手中悬浮着的白莲花忽地摇动起来,一片花瓣自然剥落而出,飘向阵网之中的怨灵,“贫僧在此替你行超度之法,将怨气净化。在此之后,你不可再忤逆命数,需随鬼差而去。地府公堂之上,自有阎王爷听你将冤屈尽诉。”
“这是……”邓子追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那散发着七色圣光的白莲花瓣。
“就便是,辛念菩萨的宽恕之力。”任崝嵘的目光却只落在安齐脸上,凝视着他面上未干的泪痕,和他依然闭合的双眼。
阵网之中的林太太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白莲花瓣飘到她的身前,宽恕的柔光浸润她的全身,仿佛温泉浇灌在她心上。她再次落下泪来,却是带着全然的感动和喜悦。
那花瓣不断旋转着,微曲的缝隙之中,突然却闪现了些许古怪的碎片,与白皙柔嫩的瓣体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没有察觉,林太太却看得清楚,那如同当头一棒,打在了她的头脑之上。
“不,不行!”林太太又大叫起来,这一回,全是恐惧和后悔,“这是,这是那个人!是那个人的存在!”
邓子追和任崝嵘立刻又警惕起来,不解地看着她。
“是那个人,他太强大了,也太恨了!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下去,他会报复我的,一定会!”林太太的怨灵在阵网之中团团转着,逃避着那一枚花瓣,“生生世世,百年千年,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让他怨恨的人!”
邓子追和任崝嵘还未反应过来,猝然之下,林太太嚎叫一声,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阵法边缘。
那阵法无情地被激发,通红光线耀眼得如同火海,将怨灵完全灼烧,林太太发出了绝望的哀鸣:“啊——”
“林太太!”邓子追连忙一扬手臂,阵网在他的动作之下瞬间消失,但为时已晚。阵法之中,再无灵体的存在,只剩一缕黑烟。
几人呆滞地站在客厅里,一切又归于寻常,只有角落里李升明惊恐的呓语不绝于耳:“走开……走开……不要杀我……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
“她,她竟然宁愿灰飞烟灭?”邓子追出了一身冷汗,难以置信地看着黑烟在他眼前散尽。
“唔……”安齐身上的佛光如烛火被吹灭一般消失,浑身一软,又要晕倒在地。任崝嵘冲到他身边,及时将他抱进怀中,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