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微微松一口气:“林师父最好这一口,我姐姐春榆手艺最好,街坊邻里都知道。”
她眼睛亮晶晶的,说林师父明明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实际上贪财又好吃。在银杏树下,吃一口花馍就一口蘸水面,醋和辣子的香气隔了十几米都闻得见。谢二打了好稠酒来孝敬他老人家。他惜命,喝一口抿半晌,砸吧砸吧嘴,眼神迷离地唱起了秦腔。
“门生主,主生灶,灶王爷过长街,我诚恐他来晓家情,蒸得花馍香香无边,将那灶神嘴儿粘粘”
吼声嘶哑,五音不全。除了春榆听不见,人人都捂住耳朵,求他老人家勿要再唱。
阿黎年少动荡,乱世之中难得这样久违的安宁,像是在描绘一个美满又干净的梦。
玉家兴看着她的表情,脸上忍不住淡淡的笑意,心里却仍在想,她年节里蒸花馍讨好灶王爷,现在蒸花馍是要讨好我么
有了送花馍这一茬,玉家兴没急着提把她赶出府的事。他未尝是抱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的心思,但是阿黎却借机蹬鼻子上脸,时不时趁着他空闲的时间往他住处献殷勤,悄无声息将府里的地形摸了个门清。
总督府与城墙相连,正门之后即是大堂,设文武官厅;仪门之后是玉家兴的大书房和议事厅,紧挨着安定门的城楼。
最后一进才是她住的三安堂。总督府东北的花园由一座白玉狮子桥一分为二,桥下是一湾荒废的荷花池,尚未来得及修葺。
玉家兴宿在大书房,前后两间,并不算大,却布置得极为精美华丽。前面是书房,贴墙放着一排书架,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有中文有英文也有俄文。
书房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硬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只通体白玉的貔貅镇纸旁边摆着一座半人高的黄铜地球仪。
阿黎第一次见,忍不住轻声“呀”一声。玉家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抿嘴笑了一下。
“地球仪。”玉家兴的声音里藏着淡淡的高兴,“我从天津特意带过来的。”
普通女子,大约会更喜欢通体白玉的貔貅镇纸。
可是看她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地球仪,玉家兴心里有种被认可的欣喜,伸手指了指地球仪上面的一个小点:“看,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西安城。”
中华疆域竟如此广阔,在地图上山脉高低起伏,轮廓清晰可见,河流蜿蜒曲折,城市纵横交错,海岸线蜿蜒曲折。
阿黎凑近,手指从谢二所说的漳州港滑到川西,又缓缓滑到西安城。
“这么小么?”阿黎轻声说。玉家兴微微一笑,挨着她的手指轻轻一触,地球仪呼噜噜地滚起来,转成了眼睛看也看不清的样子。
大千世界,宇宙无穷。游目骋怀,茫茫人间。
“是不是感觉…”玉家兴轻声说。
阿黎不待他说完,轻声接:“世界之大,自有乾坤。眼前的方寸之地,山不够高,水也不够深。”
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玉家兴心里。
他当过胡匪,入过沙俄。从海参崴回来的时候,跟着他的残部不过三百人,靠着一路起兵南下,几乎踏遍了半壁江山,才重整了海城军,有了如今的地位。
芸芸众生,男儿志在天下,岂能被方寸之地困住?